从今_作者:旧雨封池(47)

2019-01-30 旧雨封池

  她瞥到少年双眼红肿,再想责怪竟也不忍心:“怪我上门给他看病没带东西,在医院里呆久了,忘记上门的医生该做什么了。你不用太担心,用过药之后会很快好转的。”

  厉从有些走神:“嗯,谢谢阿姨。”

  江医生点头,欲出门时又回转了身子问道:“你们怎么来的?我刚才在外边看到祝逢今的车了,他这个情况还能开吗。”

  “他教过我,我开着来的。我要是从这里走就坐公交,您不用管我。”

  江未平心说这孩子胆子也挺肥:“行啊小子,无证驾驶。那你自己先在这等一会儿啊,我让人把药配过来。饿了那个小柜子里有散装的小蛋糕和牛奶,你先凑合凑合,等小祝醒了再给他送白粥来。”

  江医生细细地嘱咐,厉从的耳朵漏了大半,他送走人之后没有立马坐下,而是在病房里走了走。

  一间病房,再大也不能让他迈开多少步,厉从退回门口,恍惚之间像是看到了那个弓着腿、用力推床的小孩。

  他幼时想靠着祝逢今,总觉得添置的那张小床离得太远,又不敢一下子凑过去贴着,于是每天挪一点点,心底窃喜,以为祝逢今不会发现。他其实睡觉也没有那么爱动,只是情不自禁地翻滚到了祝逢今的身侧,伴着鼻尖嗅到浓郁的药味入眠。

  他隐约之间只看到了那个孩子的后脑勺,毛茸茸,圆圆的,有个小小的发旋。

  但他知道那个孩子是雀跃的,从烂泥中被人拉出,他很幸福。

  厉从轻轻抽开床边的椅子,背微微驼起,松弛地靠着椅背,他平时能做到如松挺直,可现在浑身就像被拆走了骨头,他只想缩进一张网、或者一个壳子里。

  他盯着祝逢今,肿胀干涩的双眼没能撑多久,很快互相黏合在一起。

  没有做梦,他太疲倦。

  等他再醒来时,祝逢今的手背已经扎进了针,吊瓶里的药水有节奏地往下输送,病着的人已经恢复意识,反倒关心起厉从来:“怎么没去上课?”

  祝逢今嘴唇很干。笑的时候裂出了纹路,厉从被晃了一下,他侧过身去,帮祝逢今倒了杯水。

  “我请假了,”厉从用手握了握杯子,温度很快传进掌心,不到烫嘴的程度,“大概是,‘优等生’在老师那里被赋予了特别的信任感。”

  祝逢今坐起身来,厉从熟稔地递上水杯,又摆好枕头,让他能舒服地靠着。

  这种水到渠成的契合,让祝逢今不知怎么,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他道:“下午去吧,耽误太久不好。”

  “明天一早去,等你好一点我再走。饿不饿?江阿姨说会给你准备粥,我去问问。”

  少年不自然地回避,像是不愿意让他看见哭肿的双眼。

  可实际上祝逢今已经看了好一会儿。

  他叹息一声:“厉从,你知道‘演’是什么意思吗?”

  厉从不解。

  “演,水长流。你父亲的性格,一开始和这个名字不太像,后来才渐渐地稳重下来。他本质就像水,说是涓涓细流就有些过分了,但还是个很温柔的人。”

  厉从嘴唇微张,他想发出些声音,喉咙里却像是被塞满了棉花。

  这不是祝逢今第一次提起厉演。

  曾经他的话语里盛了许多想念,如今听起来只是淡淡。

  多年的真情被云雾缭绕,厉从将它拨开,以为内里是永恒的星星碎片,可祝逢今告诉他,爱不止是热烈、追求和想要拥有,那份感情也并非是什么闪耀璀璨的珍宝,更像是寻常间,一块深色的石头。

  沉默又坚定,水滴不穿。

  “所以和他相处,不论是哪一种身份都很舒服。你不必为我而想太多,我这些年来,其实没有很痛苦。厉演在我生命中扮演了很多角色,他对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就把‘大哥’放在第一位,以兄弟相称。这算是我这么多年心平气和在他身边,奇怪的洒脱。”

  祝逢今不会说他不痛苦,那是再容易被拆穿不过的谎话。

  心爱的人在眼前被杀死,在他怀中咽气,疼吗?

  祝逢今常常觉得自己听见了猛烈的风声,从高空中坠毁;或者坐在浪尖,随着激流颠簸浮沉。

  葬礼那天,祝逢今遥遥地看着,他一边抽烟,一边手指微动,像是在挖开土,好让自己也躺进去。

  因为伤口夜不能寐时,想起他的大哥,终于忍不住发出几声无助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