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娴抿嘴一笑接过去,说:“挺好的,谢谢秋月姐。”
秋月看看一边眨巴着眼睛的玉函说:“你都看见了?以后就是你负责给小姐找干净的草木灰了,知道吗?”
玉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突然,二房的方向再次传来女人凄厉的呼喊,仿佛在求饶,但是只喊了一声,第二声还没完全喊出来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把后半截声音吞了回去。
张静娴和秋月、玉函三人互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这时,老管家刚好派了个婆子找到张静娴,说是昨夜失火时遇见了一位国先生和一位民先生,向七小姐问好,如今人应该已经离开奉天城了。
张静娴听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理会欲言又止的玉函,半垂下眼帘低头开始吃饭。
三个人就着灶台的余热吃了顿异常沉默的早饭。
同一时间,杨肃和杨恭在一名俄罗斯人的帮助下乘车穿过死一般寂静的城区抵达奉天火车站。他们拿的是苏联大使馆的特别通行证,仍然要经过日本士兵的层层检查,最后才终于登上前往北平的火车。
杨肃视线隔着车窗落在站台上土黄色军装、用枪托维持秩序的士兵上,落在穿着和服、趾高气昂的生意人脸上,落在缩头缩脑、弓腰驼背的中国人身上,瞳孔忍不住一缩再缩。
汽笛尖鸣声中,火车缓缓启动。
杨肃在心中告诉自己:等下次回来时就是亲手解决这些畜生的时候!
张静娴辞别秋月后一路沉默的回到房间,恹恹的歪在床上。
玉函猜不透小姐的心思,只得跑出去打听二房早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知道原来是冬梅今天早上被二奶奶活活打死了。说是因为她昨晚放火烧死了婉莲姨娘和小少爷。
冬梅被拖出去的时候一路都是血。二奶奶让人泼水洗掉,可是滴水成冰的冬天,那一路的血迹还没等洗掉就又结成了冰,反而比没洗之前更碍眼。二奶奶气的当场头痛病发作。
张静娴听完后在心中默默想道:又死了一个,这回二房终于可以消停了。她晨间因为秋月说的 “嫁人”、“生孩子”的话而升起的愉悦和欣喜,因为国先生的离去而黯然,如今听到冬梅的死讯更是因此联想到自己的身世。
老太太不在了,她现在的身份不尴不尬的,三爷和三奶奶恨不得整个人都长在牌桌上,哪里有闲心想到她是不是成人、是不是该谈婚论嫁。
再说,现在的奉天城里至少一半以上的人连饱腹都做不到,比张家日子好过的人家没有几个。假如嫁到不如张家的人家里去,她就只能想奉天城里大多数的女人那样挨饿受冻,说不定哪天就死在路边,然后像那些被民夫扔到马车上的僵硬的尸体一样被拉出去随便丢在乱坟岗。
张静娴想到这里,对国先生的离去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怼,她那刚刚升起的、不到两个时辰的想要嫁人生子的心思也随之淡了下去。
乱世里先活命要紧,其余的以后再说。
张静娴终于坐起来,拿起早上剩下的蓝布,埋头给自己做月事带。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直到1945年8月5日。
自从冬梅被打死之后不止是二房消停了,整个张家都难得的消停了。但这消停却更加让人绝望。大爷大奶奶不知道在谋划什么,每天早出晚归的;三爷和三奶奶把赌馆当成了家、把家当成了旅店;二爷重新抽上了大烟,而二奶奶对于二爷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去当了买大烟的事不管不问,只一门心思的吃斋念佛,连亲生的女儿也不管了,仿佛她之所以还活着只因为经书没有念完。
二房的这位小姐叫张静怡,比张静娴大四岁,如今已经虚岁十九。原本十五岁那年就准备说亲,结果先后遇到二奶奶小产、二爷得子、老太太去世等等变故,二奶奶的心思压根儿不在女儿身上,以至于耽搁至今。
这天晚上,张静娴正在交玉函画花样子,忽然听见有人敲院门。玉函跑出去,不一会儿带着婷婷袅袅的张静怡走了进来。
张静娴看到张静怡颇感意外。她和大房二房的几个兄弟姐妹关系一般,除非逢年过节否则也不太走动。尤其张静怡是在老太太过世后才裹的脚,脚都长成型了硬生生裹折,听丫鬟说疼得死去活来,所以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站着绝不走动。
张静娴见张静怡一个人过来,身边并没有跟着二房的丫头,就赶紧迎过去,和玉函一起扶着张静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