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怡坐下后看着张静娴欲言又止。张静娴就让玉函去找别的丫头们玩耍。别说整个张家如今只有张静娴身边还有个小丫头,就算是还有别的小丫头也早早钻进被窝省得挨冻,哪肯出来和玉函玩儿。玉函也知道张静娴的意思,因此只是躲在外屋不出声而已。
玉函离开之后,张静怡才开口说话。原来自打二奶奶打死了冬梅之后,二爷不知道怎么想的又重新抽起了鸦片。
要说日本占领的奉天城,虽说粮食和生活用品全部实行配给制,但是对于三种生意非但不限制反而给予诸多便利,一是烟馆、二是妓院、三是赌馆。所以张家二爷手里的钱虽然买不到粮食但是却能买到鸦片。
张静娴知道如果只是二爷抽鸦片那是二房自己的事情,张静怡断然不会深夜跑来找自己。
果然,张静怡伸手握住张静娴的手,面带恳求的说出她来此的目的。原来张静怡居然和被烧死的婉莲姨娘的弟弟私下定了终身,如今更是珠胎暗结。
张静娴听完张静怡的话脱口而出:“糊涂!”
张静怡一愣,万没想到端庄自持的张静娴会说出这么厉害的话,可是更厉害的话还在后面等着她。
张静娴顾不得张静怡是姐姐的身份,一连串的责问:“你不知道婉莲姨娘和孩子是怎么死的吗?你不知道你们两家已经是死仇吗?何况他是你的庶母舅舅,岂止是乱伦,你还要活活逼死你母亲,你又让张家其他的女孩子今后怎么见人?”
张静怡面对张静娴连珠炮似的责问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委屈直哭。一边哭一边辩解:“婉莲姨娘是冬梅烧死的,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而且她也不是婉莲姨娘的亲弟弟,是隔房表弟……”
张静娴打断她的话:“什么亲的表的,除了你的亲姥姥,那一家子哪有一个干净的!”
张静怡听得目瞪口呆。
张静娴看着面前这个明明比她大好几岁却一脸傻样的姐姐,不得不把话说得重一些,所谓响鼓用重锤,希望自己的话能震醒她:“你不知道老太太生前掐着眼都瞧不上他们家?要不是看在你亲姥姥的份上你母亲根本不可能嫁进张家。这倒好,不到两年的功夫先后在他们家手里折了一个嫡子还要赔进去一个嫡女!”
“什么嫡子?”张静怡疑惑的问。
张静娴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羡慕她还是该鄙视她:“二奶奶两年前小产了一个男孩儿,就是因为冬梅和婉莲姨娘合伙算计的好事。”
张静怡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这些事情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张静娴说:“事情牵扯到长辈,你母亲当然不能告诉你,丫鬟婆子又有哪个敢在你面前传小话?除非是不想活了。老太太倒是都知道,可是你们一个个的都只听自己母亲的话,恨不得只有过年那几天才来给老太太磕个头,她就是想告诉你也没有那个机会。”
张静怡下意识的说:“我不相信。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撒谎!”她嘴里说着,人却站了起来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张静娴跟在她后面,经过外屋时把玉函叫出来让她送张静怡回去。
张静娴回到屋里,吹熄了蜡烛,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慢慢平复心情,静静的回忆逝去的老太太。
刚才受到打击的不仅仅是张静怡,还有看似坚强的张静娴。她才刚刚十六岁,身边一个真正的亲人都没有,要说可怜她比张静怡可怜不知道多少倍。可是她却狠狠的教训了张静怡这个二房正统大小姐。她只不过是把从老太太那里学到的一向本事运用出来——用强硬包装痛苦。
内心越是痛苦越是要逼迫自己坚强。
第一代张老太太说过: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真正体会你的痛苦,千万不要随便把自己的软弱和痛苦暴露给外人,很有可能得不到同情和帮助,反而引来一群恶狼,一群专门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恶狼。女人生来柔弱,所以更要挺直脊梁。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活!
可惜,这些话只有无父无母(相当于没有)的张静娴认真记在心里,老太太的孙子孙女们在各自母亲的教导下没有一个人把她的话当真。
两天后,也就是1945年8月7日,神情憔悴的张静怡再一次在深夜造访。
张静娴不再像上次那样咄咄逼人,这一回她只是安静的等待张静怡说出她的决定。张静怡眼神有些呆滞,坐下后好半晌才意识到她应该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