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三少奶奶每每看见那四个女人在自己眼前晃就觉得头疼。要依着她的意思就不应该纳妾,通房丫头多好啊,不用分房子不用支银子,数字也吉利,三缺一。妾就不一样了,妾是妻的预备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妻早死妾扶正,而通房丫头是妾的预备役。
梅香的姨太奶奶肯定没听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至理名言,但是这不妨碍她以女人独有的狡黠感知这个道理。她常常会突发奇想:万一她哪天死了,通房丫头能给她披麻戴孝,时不时还会私底下念叨几句她的好处以便对比新三少奶奶的不好;妾就只会把她的东西一股脑据为己有,不能据为己有的就统统烧掉扔掉,恨不得世上从来没有过她这个人。
当张家三少爷再次以要孩子为名打算纳妾时,三少奶奶爆发了。她把自己的丈夫按在炕上揍了一顿。丈夫被她揍得浑身舒泰,于是同意她过继一个孩子。当然,娶妾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梅香长大后深深懊悔没有从奶奶嘴里问出到底当年姨太奶奶是怎么揍的丈夫,居然能揍出那么非凡理想的效果来。当然,就算她问了估计张静娴也回答不出来,因为她那时候只有四岁,还没有到“城里张家”呢,好多事情还是后来张老太太告诉她的。
张老太太就是张静娴二姨的婆婆、张家三少爷的亲妈、生药张家的真正掌权人。梅香想起这位张老太太的时候总是在心里称她为第一代张老太太,她的奶奶张静娴则是第二代张老太太。
张静娴的二姨不愿意从夫家过继孩子,她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姐姐更信得过。但是当家的是张老太太,张老太太是个异常精明而且强悍的女人,她自己生了六个儿子四个女儿,最后站住的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又给她生了一堆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加上丈夫那边堂的、表的、五服内的、五服外的各种亲戚,所有五岁以下的小孩子排着队能一直从正房排到大街上去,所以张老太太不愿意儿媳妇从娘家姐姐处抱孩子。
梅香的这位姨太奶奶大多时候都活得稀里糊涂,所有的精明都用在了牌桌上。她难得一次动用脑细胞想要给自己争取点利益,丈夫都同意了却被婆婆拦住。于是张家三少奶奶终于又厉害了一回。她从箱底里翻出当年的大红嫁衣,穿上后直挺挺的站在老太太房门外面,手里握着鞭子,身后跪着丈夫的妾,妾的后面又跪着三个通房。
打扑克的人都知道这是个“一拖三”的局面。但是张家三少奶奶打人时自动忽视了这个规矩。她嘴里念一句“养你有什么用”就抽妾一鞭子,然后再从后面的通房里挑一个抽一鞭子;说一句“光吃粮不下蛋”,又抽妾一鞭子然后再从后面的通房里挑一个不太顺眼的抽一鞭子。
这不是一拖三,这是一赔三。
三少奶奶从上午打到正午,中间一口水不喝一口饭不吃,一鼓作气又从正午打到傍晚。她丈夫张家三少爷终于忍不住了,在三少奶奶的斜眼儿中一溜烟的钻进老太太房里,母子俩好一通嘀咕。老太太这才松口同意三少奶奶从自己姐姐家过继个女孩儿。话说的明白:只许抱女孩儿不许抱男孩儿。并且一再交代了让他们挑一个“稳当”的孩子。
张静娴的二姨本来也没别的想法,就是要个贴心可靠的人伺候终老,是男孩固然好,是女孩儿也不错,到时候招个上门女婿不比儿媳妇强?于是她欢天喜地的答应了。至于说“挑个稳当的孩子”,她对此也深以为然。三少奶奶一天到晚所有的心思都在牌桌和丈夫身上,哪有精力养孩子,自然是“稳当听话”的才好。
第二天一早,三少奶奶拉上丈夫赶上马车把奉天城里能搜罗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好穿的,装了整整一马车,又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子,一行浩浩荡荡的去城外姐姐家串门。
张静娴的亲生父母是奉天城外的一个地主,至于是多大的地主家里有多少亩地多少牲口多少长工,张静娴从来没有对梅香提起过,不过梅香认为太爷爷和太奶奶的是日子肯定过的不差,否则张静娴不会绝口不提亲生父母。
张家三少奶奶和三少爷把马车往院子里一停,再当着众多孩子们的面把布幔一扯,热情的招呼小孩子们自己挑东西。小孩子对好吃的好玩儿的绝对没有抵抗力,这和家里条件好不好没有多大关系。于是张静娴的兄弟姐妹们撒开了欢儿围着马车和二姨团团转,只有四岁的张静娴坐着没动。她好像天生就缺乏好奇心,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爱玩儿爱闹。三少奶奶和三少爷看到安安静静的张静娴又想起张老太太的交代,夫妻俩心里同时有了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