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成全
日本虽然正式宣布投降,不过投降对象却是苏联。
当奉天城里的日本士兵开始有组织的撤离时金发碧眼人高马大的“老毛子”多了起来。对于中国人来说差别并不大,因为他们的地位和待遇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相反,苏联人在很多方面和日本人是有区别的,这区别也就是两个国家对待“长期殖民对象”和“一次性劫掠对象”的区别。
这样的情况下,夜色成为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很多人乔装打扮后带着各种各样的盒子前来求见“娜塔莎小姐”。张静娴看着那些人捧着盒子跟在爱娃身后从另一侧的楼梯直接上二楼去见柳如意。
上楼的时候心事重重,下楼的时候如释重负。
于是张静娴多了一个乐趣,她喜欢坐在楼梯上根据那些人走路的姿势、脚步轻重、手上力道大小和盒子的材质与形状综合起来推测里面东西的分量和价值,根据他们拜见柳如意的时间长短推测他们所提要求的难易程度。当然,不管她心里有了什么样的推测和假想,没有人告诉她正确答案。但是这仍然成为她为数不多的一个小小兴趣。
有时候她不想待在夜色,就会用一瓶伏特加做佣金聘请夜色的保镖陪她外面走一走。
夜色有两名俄罗斯保镖,一个是金发碧眼嘴甜如蜜的雅可夫,也是爱娃的情人。另一个叫瓦列里,外号“人熊”。他不但膀大腰圆身上的毛发尤其厚重,离远了看就像是一头站立行走的狗熊。张静娴聘请的恰恰就是“人熊”瓦列里,为此没少受爱娃的嘲笑,说中国女人口味独特。但是张静娴却觉得瓦列里很好,虽然他外表狰狞,但是有一双温柔的眼睛,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有爱娃那种蠢女人才会无视一个人的真心反而被雅可夫的花言巧语和浮华外表所吸引。
张静娴的闲逛没有任何目的性,她总是由着性子随便走,好在身边跟着一名狗熊似的、腰间别着手枪的俄罗斯人,才使她在这乱糟糟局面下人身安全得以保障。
这一天,她们去了日本聚居区。因为没有了日本士兵的保护,来不及在第一时间撤走的日本侨民在日本聚居区里,在惶惶中等待下一次的有组织撤离。
张静娴和瓦列里走在往日繁华高雅的街道上,看着两边摆着的大大小小的地摊。有的用一块布铺在地上,有的摆一张矮脚桌,上面放着需要变卖的用品。卖主是清一色的日本妇女,低垂着头,恭恭敬敬的跪在摊子后面。两个日本男人手持短棍在这一片区域来回巡视,勉强维持着没有士兵之后的秩序。整条街道静悄悄的。
她无意间走到宪兵大队门口。门前的岗哨早已随大部队撤离,紧闭的大门就那么敞着,直接能看见里面的院子和房屋,空无一人;紧挨着宪兵大队的是政府大楼,里面倒是灯火通明而且所有的窗子都敞开着,不时可见灰色的烟雾飘出;院子中央摆着十多个铁皮大桶,日本公务人员抬着一筐一筐的资料倒进燃着火的铁皮桶。很快,那些白纸黑字统一变成黑色的纸灰,轻飘飘的随风飘散,整间院子到处弥漫着烟雾和飞舞的黑色纸灰。
张静娴在门外看着那些漫无目的的纸灰,脑子里想起安静的张静慧,不知道她是生是死;那些在大轰炸第二天消散的家人现在又在何方;她那名义上的父母是否还有钱赌博……
这么想着,张静娴已经离开日本聚居区走到一个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这一段道路两边都是豪门大院,高高的围墙像屏障一样把自己的院落圈禁起来,并在院落和院落之间隔出一条条阴暗的小胡同。
张静娴亲眼看见两个俄罗斯士兵捂住一个日本女人的嘴把她拖进胡同。她不是小孩子了,不难猜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正想转身离开忽然在胡同口发现两张熟面孔——原先三老爷手下的两个伙计胡山和胡原两兄弟。张静娴帮老太太掌过账后来又经常出门去家庙,因此在前院碰见过他们几次。因这两人长得很有特点,用玉函的话说就是“贼眉鼠眼”,所以张静娴对他们印象深刻。
张静娴想向他们打听张家其余人的下落,正要过马路时胡同里的俄罗斯士兵刚好出来,而等在附近的胡强胡原紧接着扑了进去。
张静娴不由得停住脚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胡同口。瓦列里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别的动作,以为这个中国小姑娘又在悲春伤秋于是找了个墙角抽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