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静娴看来后院简直就像是埋了十万吨炸药,指不定那天就会走火爆炸,只要是与这三人有联系的说不得都要牵扯进去。明知道危险沾惹不得可偏偏又不能脱离他们。张静娴不敢想象没有了这些人的庇护她们三人将会是什么下场。
好在老张把“分水岭”上的东西两个角门都封死,形成前后两个独立的院落。杨肃和柳如意进出走侧门、日常活动也都在后院,张静娴三人则走前门住前院,如此这般就能做到两不打扰,也算是做到了某种程度的眼不见心不烦。只不过不管是侧门还是正门,最后总归是要走到正阳街上去,日子久了,进进出出的次数多了,难免还是会遇到。每当这时,张静娴心里都会莫名其妙的难受。
生活在一团乱麻中的张静娴喜欢去张老太太的坟前说话。于是1946年夏天当她带着玉函和老张再次出城去家庙时,刚好赶上了一大批“闯关东”。
玉函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外面三五成群的“闯关东”,扭头对张静娴建议:“小姐,要不咱们把房子租给这些山东人吧,都说山东人老实……”
张静娴笑着打断玉函:“你又知道了,山东人怎么就老实了?山东还出响马呢。响马专门喜欢抢你这种笨笨的小丫头了!”
话虽这么说,张静娴还是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就在一瞥眼之间刚好看见了车外灰头土脸的商淑英,而商淑英也正满眼羡慕的望着张静娴。
张静娴的目光从饿的只剩下皮包骨离远了看仿佛一个衣架子的商淑英身上,转到她手里牵着的小孩子身上,忽然觉得心中不忍,于是敲了敲车辕,在老张停下车后让玉函把准备上供用的窝窝头拿出来送给那两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
商书源和商淑贞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过窝窝头就啃起来,连喘口气的功夫都舍不得耽搁,恨不得直接把窝窝头塞进空空的肚子里。
商秀才硬生生咽了咽口水才艰难的把目光从窝窝头上挪开,然后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没看见,可惜肚子却咕噜噜响得震天动地。
商淑英则对着车里的张静娴弯了弯腰。
张静娴矜持的微微点头。玉函上车后敲了敲车辕,老张鞭子一挥,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记不清具体是民国哪一年哪一日,张静娴和商淑英第一次见面。一个坐在车里,另一个站在车外;一个生在奉天,另一个长在山东;一个被亲生父母过继给别人,另一个有父亲不如没父亲;一个喜欢坐在酒馆楼梯上幻想爱情,另一个不得不在黄土地上流汗;一个在布庄里高谈阔论做旗袍、和流氓打嘴仗,另一个却仿佛在嘴上缝了线死活不肯多吭一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试图把所有人的未来扛在自己肩上,另一个清楚的知道自己没用所以这辈子只能先顾好自己……
商淑英虽然没有读过书,表面上看去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可实际上她是个“蔫儿有主意”的人。你看她好欺负吧,可是一嘴咬下去要么咬着自己的舌头要么硌掉半颗牙,而商淑英皮糙肉厚的半点事都没有。这一点与张静娴刚好相反。张静娴是表面上精明厉害、伶牙俐齿,实际上容易对人轻信且极重感情,因此往往容易受伤害,而且一旦受了伤害就变得胆怯起来。
第一代张老太太的教育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本意是想让张静娴培养出成吃亏长记性的性格,结果却用力过度变成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至于张静娴没有吃亏之前总是无知无畏得像个傻大胆儿,可一旦吃亏之后就会变得异常胆怯和警惕。
例如,大多数人走路不小心被石头绊一跤,爬起来骂几句下回估计还是走这条路,大不了多留心看路就是了。可张静娴不,她是以后都不再走这条路了,宁愿多花时间、宁愿绕远也要选别的路。张静娴的想法很简单——再也不走那条路,这样总不会再摔跤了吧。
两个年纪相仿、性格迥异、身世差距显著的女孩,目光交错中擦肩而过,她们谁也没想到三十年后她们将会因为这两个窝窝头的善意而展开另一段缘分。
梅香缓缓呷一口咖啡等待叶辅的询问。关于张静娴与商淑英的缘分她只是在自己脑海里慢慢回忆。她知道叶辅想打听的是柳如意和杨肃的事。
果然,叶辅开口问道:“照片上的柳如意怀孕快五个月了吧?”
梅香说道:“差不多。自从张宅分成前后院之后,我奶奶几乎不太过问后院的事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柳如意好像是在年夏天分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