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沉思半晌问:“贤妞儿,你知道奶奶为什么这么做吗?”
张静娴想了想,脆生生的回答:“因为她们不老实。”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当家男人若是有本事,这样不老实的女人收几个都无所谓,自然有法子调教她们。可我活不了多久,你两个伯父都是浑人,以后还要靠你两位婶子拉扯着过生活,弄了这样的女人进门只会更快败家,以后连讨饭都没地方讨去。”
张静娴似懂非懂的点头。老太太说的话有些她能明白,大部分都不明白。不过她脑子好,不管明白不明白一股脑全给记住了。
张静娴见识并且主宰他人生死的时候,商淑英也不得不亲眼目睹死亡。“长姐如母”这个词在商淑英和两个弟妹身上尤为适用。梅香不知道自己那位夭折的小舅舅叫什么名字,也从来不去问,只是只言片语的听大人说起过,在很小的时候死了。
难得商秀才还知道自己是个爹,终于放下他那永远只读前半部分的书,和商淑英一起守着这个小儿子。看着他因为发高烧浑身抽搐,抽的脸都青紫,不管商淑英怎么喂药都喝不进去,喂多少吐多少,直到身体一点一点冷却、变硬。
商秀才垂头耷脑的把小儿子用一块破布包上抱走了。这个孩子是因为他才来到这世上,最后也是被他送走的,总算是圆了父子一场缘分。
家里唯一的男孩儿没了,商秀才失望并且有些难受,但是最伤心的确是商淑英。她怀里搂着目前虽然还健康但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突然病倒的小妹妹,一大一小失声痛哭。
一九三几年的老百姓,别说是孩子就连成年人生了病也只有苦挨,全凭老天爷赏脸才能侥幸捡回一条贱命。人们无力与恶劣的条件抗争就只能搬出本能——生!像食草动物一样不停的生,能生多少生多少。只要生的足够多,哪怕死的再多也总能站住一个半个。
商秀才不懂自然规律,但是他懂传宗接代。他的小儿子死后连块像样的席子都没捞着,但是商秀才却娶了续弦。
没有花轿没有鞭炮,在商淑英战战兢兢中,媒婆扯着一个大屁股大胸脯大脸盘的女人进了商秀才的三间破屋。商秀才长年耷拉着的脸终于绽放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至此,商淑英继母亲早逝、弟弟夭折后又失去了父亲,只剩下她和小妹妹相依为命。
相比于商淑英的不幸,相隔千里之外的张静娴算是命好的,至少只穿不愁,生了病也有好药喝。但是很快,张静娴也开始变得像商淑英一样寡言少语起来,就快要比上大房的三小姐了。
大房的三小姐叫张静慧同时也是张家的三小姐。张静娴是三房的大小姐,同时也是张家的七小姐。中间隔了二房的三个女孩子。张静慧一年到头说不了十个字,每天就是绣花、绣花、绣花。三小姐的秀活之精美就连老太太那么挑剔的人都认为可以算得上奉天城独一份。
话说张家大爷养好了断腿之后开始想着把老婆接回来,没办法,老婆把孩子都带走了,女儿也就算了,问题是她把儿子也带走了。
于是张家大爷带着人去了岳丈家。去之后没见着大奶奶的面,大爷也不慌,说见不着大奶奶没关系,但是我要把我们张家的孩子带走。
大奶奶家不让,最后只让他把个最没用的三小姐带回去。三小姐回来了,别的孩子还没回来,于是大爷开始天天的往岳丈家跑,跑来跑去的就把老婆孩子都接回来了。
张家大爷一向是二爷的斗争目标,眼看着大爷都开始“改邪归正”了张家二爷哪里还坐得住,于是他在二奶奶的眼泪和碎碎念中奋发图强,终于凭借顽强的毅力暂时戒掉了鸦片,最让张家上下高兴的是堂小姐和冬梅同时被查出来有了身孕。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张家老太太一向忌讳庶生子,可是张家在嫡系血脉上异常艰难,三房就不用提了。大房站住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外,大少奶奶膝下的三小姐是外头人生下来后抱在她名下养育的;二房只有两个女儿,大小姐嫁到了锦州,现在剩下的是二小姐张静怡,据说中间还有过一个女孩儿,可惜养到三岁时没了,不做序齿。所以不久前小产的那个男孩其实是二房这么多年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男孩子,而且还是嫡子。如今老天爷开玩笑似的让二房同时有了两个孩子,可偏偏都是“丫头养的”。
老太太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夜里辗转许久方才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