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心一软,脱口而出:“我名义上有两个儿子,其实只有小儿子才是我亲生的。”
杨肃的话让张静娴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杨肃说完心里就后悔了。这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耻辱,他怎么就忍不住告诉张静娴了呢。他不敢看张静娴的眼睛,视线避开她落在熟睡的孩子身上。
张静娴好容易平息心里的震惊,不禁后悔自己刚才不依不饶的追问,若不是她追问,杨肃就不用把这么隐私的事情说出来让自己难堪。她诚挚的道歉:“对不起杨大哥,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这么复杂。”
杨肃苦笑:“这还叫复杂?这就不叫事儿。繁衍上百年的家族有几个干净的。不说叶家,我们荆南杨家也是一箩筐龌龊,否则我作为杨家长房长孙何以会沦落到入赘叶家。”
最后的靠山原来也不可靠,这可怎么办?张静娴慌了神:“那怎么办?要不你假装摔断腿了行吗?”
杨肃忽然伸手撩开张静娴脸颊两侧的头发,轻声说:“不用替我担心,对于男人来讲能战死沙场也是一种骄傲和光荣。”
张静娴哭了:“可这从来就不是女人和孩子需要的骄傲和光荣。我们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杨肃摇头不语。
他看着张静娴一颗一颗坠落的泪珠,耳朵听着她压抑的抽泣,心里异常平静。将近三十年的焦躁、不安、自卑、惶恐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他自言自语:“你长得像我母亲生前的样子。”
张静娴抬头。
杨肃陷入回忆:“荆南杨家有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其实就是一个修建得富丽堂皇的屠宰场。祖父续弦生的二房霸占了杨家。我父亲死因不明,我母亲带着我逃出来,那一年我五岁。我母亲和你一样都是鹅蛋脸,乌黑的头发、饱满的额头,心性坚毅,沉默少语……”
“后来呢?”张静娴问。
杨肃忽然笑了笑:“后来?没有后来。”
张静娴看着他笑容难掩的哀伤,心里莫名的揪着疼,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抚摸安慰。
杨肃视线注视着张静娴的眼睛,忽然他俯身凑近张静娴的额头,轻轻一吻。
杨肃刚一俯身,张静娴就像有预感似的闭上眼睛摒住呼吸,可一颗心脏却不争气的猛烈跳动,仿佛要撞破肋骨的束缚和囚禁跳出来欢歌。
她感受到杨肃柔软的嘴唇落在自己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下。她曾经那么渴望和期盼这一刻,她额头上每一个细胞都在细细感受,感受他的温度和他嘴唇细密的纹路。
杨肃双唇离开张静娴,看着她不住颤抖的睫毛,低声说道:“忘了我吧,好好活下去。”
张静娴忍不住,她抢在自己哭出声前一头扎进杨肃怀里,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哀求:“咱们一起跑吧,我求你了!”
杨肃任由张静娴抱着自己,他安抚的拍着张静娴的背:“傻丫头,你不懂男人。我已经提交了申请调到二零七师任作战参谋。”
张静娴确实不懂,既不懂杨肃的选择也不理解他的固执。事实证明,她一辈子都没懂过男人,更要命的是她也不懂自己。
杨肃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红绳,上面系着一对玉环。他解下小的那一枚递给张静娴,说:“别哭了,把它收好,留着做个念想。这是我身上唯一一件属于杨家的东西,是长房长孙的信物。如果有一天……我会派杨恭回来报信,你马上带着孩子往城外跑,千万别停留。”
“我哪里也不去,要跑也是和你一起跑!”
“别说傻话。夫妻尚且同林鸟,何况你我。你日后会嫁人生子,然后忘了我。或者即便不忘,但是却连提也不愿意提起。”
“不会的。”张静娴哽咽着摇头。
杨肃继续说:“出奉天后就往长春跑。还记得李茂才吗,就是那个做衣服的?他是奉天□□的重要成员,如今就在长春。你和我还有柳如意的牵扯太深了,奉天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你,所以你一定要去找李茂才,只有他出面保你,你和孩子才有活路。”
张静娴一边哭一边强迫自己听杨肃的话。她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意识到杨肃这些嘱咐异常重要因此不敢任性。
杨肃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滴,接着往下说:“还有前两天来找你的那个小伙子,那个叫梅万城的,听老张说他也是长春人。他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轻松进出奉天城,也不是个简单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