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去了,各色各样的女人来来去去,他脸上的面具也越带越多,一层又一层。最外面的一层还没来得及适应新角色,最里面的一层已开始侵蚀骨肉,他需要花费越来越多的精力分辨哪些话是陈撼东自己说的、哪些话是面具说的。
他越来越离不开女人和喧嚣,也越来越害怕喧嚣过后的彷徨。没有了应酬离开了奉承,他的世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黑暗。有好几次他甚至出现过短暂的精神恍惚。半个月前当他因为精神恍惚差点把车子开下高速公路时,他再也熬不住了。他连夜开车来到梅香家附近,在车里一直坐到天明。
他知道梅香喜欢喝咖啡所以才约人在咖啡厅里谈事。他费尽心机就是想创造和梅香的再次偶遇,想要再续前缘。
今晚他终于如愿以偿,可为什么还要逃?
梅香看见陈撼东抬头,于是她拨通陈撼东的手机,待他接听后,她在电话里说道:“陈撼东,不辞而别好玩儿吗?三年前你就这么玩儿,三年后还玩儿!我告诉过你,只有我认识真正的陈撼东,没有我连你自己都找不着自己。我包容你、我接纳你,不是为了让你一次又一次伤害我。三年前你欠我两个字,三年后我还你两个字——再见!今生再也不见!”
梅香流着泪一口气说完,挂掉电话,推开窗户,把手里的钥匙顺着窗户扔了下去。
☆、真是块好地
五十年前,黑龙江桦南县。
这时距离路大叔去世已经大半年了。张静娴在飘第一场雪的时候来到了桦南县,几经周折费尽口舌才找到一家裁缝铺做零工。
冰天雪地、举目无亲,除了五个胃口仿佛无底洞的孩子她一无所有。桦南县是终点吗?她不知道,可是她走不动了。再坚强的人也有想要放弃的时刻。当她亲手从死人堆里翻出杨肃的时候、当她下定决心和梅万城离婚的时候,她对人生的眷恋也一点一点消失。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们,她真想像路大叔那样,用一根绳子结束所有的苦难。
路大叔……
她明明最害怕欠债,却注定要欠路大叔一辈子。
她总是想起路大叔那双充满善意的眼睛,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允许自己偶尔想一想梅万城和他的荒唐。
张静娴不愿意也不敢承认的是,她心里其实隐隐约约的羡慕梅万城。他活得那么恣意那么放肆。
喜欢女人了就去找,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
喜欢刺激就去放炮,眼看着一座座矿山在他手底下化为平地。
喜欢喝酒就喝个痛快,哪怕第二天头痛的要死。
有几个人敢活成梅万城那样?
此时的张静娴还不知道放肆恣意的梅万城已经没有放肆和恣意的权利,他的下半生只能在监狱里享受专政。要说梅万城也真是奇特,他从小跟着梅老爹听戏,一来二去的让他学会了拉二胡,因为这个技能他在监狱的境遇居然还不太差,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罪名只判二十年,他肯定能创造长春监狱活得最长久的记录。
张静娴低着头斜着身体用一侧的肩膀卖力的拖着爬犁往前走,一只手还要伸到后面拽着绳子以减轻肩膀的负担。她从小就没做过什么活计,最近这一年简直像是要把以前没干的活都补上似的。
为了减轻肩膀和手上的痛楚,她不断胡思乱想试图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完全没注意路边酒馆里一个高个子男人正透过窗户满脸惊讶的看着她。
“竟然是她!”苏啸东一拍桌子,忍不住叫出声。
“大哥,是谁?”他手下一个叫石头的小兄弟连忙问。
“嘿,一个老熟人。”苏啸东摸着手腕上的齿痕,嘿嘿笑着说道。
石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拉着爬犁在雪地里艰难行走的张静娴。
虽然东北人一到冬天都穿的像头胖熊似的,但是男人大多带皮帽而女人则裹头巾,所以石头一看头巾和身段就知道是个女人,他立刻喊道:“原来的苏大哥的老相好!”
苏啸东笑而不语。
石头一拍巴掌:“怎么能让嫂子一个人拉车呢,我去!”说完不等苏啸东反应三步并两步窜出酒馆,当街拦住张静娴不由分说就把她肩膀上的绳子抢过来套在自己肩上。
张静娴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更加不明白这人为何要抢自己的柴火。在东北,最不缺的就是木头。
话说苏啸东那个小兄弟确实有些没脑子,就算要帮忙好歹也该问一下张静娴住在哪里吧。他不问,像头蛮牛似的就知道往前冲。爬犁还在人家身上呢,张静娴没办法不得不跟在后面追。苏啸东则在酒馆里乐呵呵的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