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你‘勉子’。”凌脉有样学样,学那个轻音,舌尖一碰上牙膛,轻巧地说出来。
锁开了,门“吱呀”一声打开,有股阴凉的潮湿,裴勉没着急进门,就在门口和凌脉说:“他们无所谓,我管不到,凌脉,你叫一个试试呢。”这话算威胁了。
裴勉又说:“就是些村里的人,你别搭理就是了,问你话不想回就不回。”
凌脉跟裴勉进屋,真就是一个房子,分里屋外屋,差不多等大的,灰扑扑的墙,阴冷的空间。
刚关上的门被风吹开,凌脉打了个颤,一转头,门口站了个人,吓得他脸色都白了。
那人穿一身看不清干净还是脏的衣服,倚在门框边,手里还掐一把瓜子,“哟,回来了,老远就听到热闹,我就知道是大明星回来了。”
裴勉本来在里屋看炉子,要生火得先找报纸垫着。听到声音出来,凌脉看看屋里的看看屋外的,两个人样貌上有相似的地方,但不多。
脸型轮廓像,眉毛也像,但屋外的仿品眼睛窄,眼皮坠着,不怎么大气,五官也没有裴勉精致。
一个赝品。
“这就是你非要带回家那人?”来人说话也不客气,“妈打电话叫你回来吃年夜饭的,你好久没回来,大家还能唠唠家常,你倒好,带个人回来,什么意思?”
裴勉只说了三个字。
“滚出去。”
那人脸色马上不好看了,“裴勉你……”
“裴晨洋,你又皮痒了是不是?”老远,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像电视剧里唱山歌的嗓音,辽远阔亮,“别去打扰你哥,赶紧给我回来!”
门口的人一听这话,脖子立刻缩了下,又瞥了裴勉一眼,蛮不甘心地走掉,“没有啊妈,我真冤枉!就是看哥回来了,过来打个招呼。”
凌脉愣了好一会儿,指着外面的人道:“这个总该是亲戚了吧?”
“我弟。”
“……”
凌脉等了一会儿,知道对方不会再解释更多。看裴勉忙前忙后收拾屋子,便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有。”裴勉说。
凌脉乖乖等着被派发任务。
裴勉:“你去坐着。”
凌脉:“……”
屋子里蒙了一层灰,看得出好久没人住过,收拾了一下午才收拾干净,凌脉帮着换了床单被罩,在他看来这里什么都是稀奇的,包括刚才那个没礼貌的人。
对方竟然是裴勉的弟弟!
一点都看不出来!
屋子里生炉子闹了好大的烟,裴勉赶他去外面呆会儿。为了不碍手碍脚,凌脉出来了,在水井边瞎转悠。
“哎,你,就是你。”
有人叫他,又是那副黏腻的口音,像是鼻腔和嘴巴粘在一块发出的。
凌脉回头,看见裴晨洋朝自己走来,自认礼貌地叫了声:“表弟你好。”
裴晨洋的脸色古怪起来,眼里有了明显迟疑和思虑,“什么表弟?裴勉跟你胡说的?”
“啊?不是表弟?我乱猜的。”凌脉也有点窘,不是表弟?难道是亲生的,一家人?天哪!“对不起啊弟弟。”
“……你多大就管我叫弟?”裴晨洋简直无语,凌脉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个子没长,冬天穿得又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雪地里滚出来的球儿。
一交流发现裴晨洋比裴勉小两岁,大了凌脉一岁,今年十六了。
凌脉:“呃,不好意思……”
“没事。”裴晨洋倒是大气,一挥手,“你是我哥的朋友?”
凌脉点头。
裴晨洋又上下打量他,“城里来的,你这身衣服多少钱?”
凌脉愣了愣,“不太清楚,家里给买的。”
虽然裴勉说他不想回答可以不答,但对方好歹是裴勉的亲弟弟,凌脉还是选择诚实。
“看料子就不便宜,你家应该挺有钱的?”
“……”
裴勉把炉子生好了,出门叫凌脉进屋,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水井旁边,俩人各自拿着手机,脑袋对着低头看。
他的脸色瞬间不好了,快步走来,叫凌脉名字。
凌脉猛地抬头,裴晨洋也把手机塞回外套口袋里,笑得挺灿烂,“行,那就这样,有空多联系啊凌哥。”说着还朝凌脉打响舌,小流氓似的。
他走了,裴勉正好过来,看都不看他弟,只管瞧着凌脉,那双眸子黑黢黢的,在白日天光里沉地发亮。
“聊得这么愉快,这就互加好友了?”
然后不等凌脉说话,他扭头就离开,任由凌脉叫什么都不给回应了。
屋子里一下暖和了,外套穿在身上滚热,凌脉脱了衣服,摘掉帽子攥在手里,跟着裴勉身后,“勉哥,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裴勉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很冷淡地开口。
“勉哥,你家情况是不是不太好啊?”凌脉小心翼翼问道。
裴勉蹙眉,“裴晨洋跟你说的?”
凌脉没吭声。
过一会儿,他头低着,“我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一家过节了……”
“我不和他们一起过节,你来不来都一个样。”裴勉说着一顿,酝酿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我不知道裴晨洋跟你说了什么,你既然那么信他,现在直接手机上问问不就好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凌脉一懵,连忙澄清,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裴勉听完立刻坐不住,“凌脉,你钱多烧的?你借钱给他?!”
凌脉有些傻眼,“啊,我想着他是你弟弟……总不能……”
总不能不还钱吧?
其实借出去他也没想着能要回来。
一千块。
他压岁钱远不止这个数。
话没说完,裴勉已经冲出去。
凌脉追上去时已经看不到人影,半小时后手机传来还款信息,他都懵了。
裴勉回来,身上衣服沾了土,公司发下来的统一棉服,坏了破了还能上报重新领。
缺点一大堆,版型不好、保暖不行,会飞棉絮。
优点是免费。
不等凌脉上前关心,他先说:“凌脉,在这里不许借钱给任何人,就算是我家里人也不行。”
凌脉不懂,但胜在听话,小鸡啄米式点脑袋。
一整天,稀里胡涂就这么过去了。
半夜火炕烧人,凌脉一整晚狂喝水。
除夕当天好多炮竹声,一大早屋子的门就被敲响了。
凌脉没睡醒,裴勉去开门,和外面的人吵起来。
凌脉这才头一回见到裴勉的父母。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非要动手!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我叫你揍你弟!揍你弟!”
男人挥着院里铁锹冲过来时凌脉都懵了,大喊一声:“别打啦!再打我要报警了!”
院子里女人在哭,男人气喘吁吁,还有顶着一边青紫眼眶的裴晨洋。
凌脉脑瓜子嗡一下,扭头看裴勉,神情依旧冷峻孤傲。
那一家子人仿佛和他无关。
他是局外人。
回到屋子里关起门来,凌脉很自责,“都怪我,硬要跟来。”
裴勉更加不耐烦,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有没有你,他们都一样的。”
凌脉还是觉得不应该,他这一来,裴勉昨天一整天都没去跟家里人多讲一句话。
光顾着安置他了。
凌脉到外屋去打电话。
裴勉听不到。
不过想也知道,估计是后悔了,嘴上不说,心里肠子悔青。
来村子里一趟,睡不好吃不饱,天又冷,还碰到一家子奇葩。
裴勉漠然想着。
过一会儿,凌脉走进来,把自己的手硬塞进裴勉手心里。
“哥哥,不然你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