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晨远攥着拳头,一张脸涨得通红。凌爽的“侮辱”总算激起了他的血性,他忘掉了害怕,恶狠狠的瞪着凌爽,后槽牙都险些咬烂。
凌爽见他这副模样,更想笑了。他把烟抽完,起身,探出半个脑袋扯着嗓子喊:“余寻光,你快过来看啊,这里有颗烂菜头!”
武晨远一听名字,连忙回头,一下就盯准了被人带过来的余寻光。
那一瞬间,心里的委屈如浪潮般覆盖了他。
这个剧组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说是同院的师兄也不待见他,甚至会在工作时对他实施各种精神霸凌。剧组没人喜欢他,他每天在高压下工作,如今他终于看到了亲人——
“师兄。”余寻光还没走进,武晨远就巴巴的喊他,带着哭腔。
凌爽不屑地“嗤”了一声。
余寻光没听到凌爽的死动静,却听到了武晨远喊他。他靠近了,拍了拍武晨远的肩,本来是想打个招呼,没成想武晨远抓住他的手就往他身上贴,“师兄。”
凌爽不耐烦看他这幅粘糊劲,硬生生地说:“武晨远,够了啊,我没欺负你吧?什么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余寻光是你妈呢。”
武晨远回头瞪他,现在有人在身边做依靠,他更有打他的底气。
余寻光看武晨远实在可怜,没有抗拒他的靠近,左右打量了一下,“怎么这副样子?”
凌爽毫不客气的接过话,“有棒槌脑袋拖慢我的拍摄进度,烦。”
余寻光顿了一下,说:“我过来不是听你骂人的。”
凌爽挑了挑眉,他把手里的剧本丢给旁边的编导,“你坐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编导机灵,拿了剧本便开始指挥,“各部门布景,抓紧时间,争取带密度再拍一场。”
武晨远被人拉走了。
刚才围在这里的人逐一散开,空气好了那么点。
余寻光回头看了一眼。
凌爽问:“你跟这小子很熟?”
余寻光在他身边坐下,说:“他入学那年,是我接进学校,送去寝室的。”
余寻光大武晨远三届,两人在校内属于正常接触,缘是他以前情感淡薄。除了这个情分,也就是他排毕业大戏的时候,武晨远跟着同学来帮过忙。
余寻光对他印象不深,但他知道那小孩很崇拜自己。
凌爽便道:“那你可别让他赖上你,这颗歪瓜,木得让我想把他塞回去重长。”
余寻光皱了皱眉,不耐烦听他说这些,“你嘴巴挺讨厌的。”
凌爽呲牙,“没办法,爷们儿就这德行。”
他一边说一边调监视器,“你回京市签合同了?”
余寻光不意外这事儿他知道,“对。”
“嘿,”凌爽笑了笑,意味不明,“你真不怕那俩娘们儿把你卖了。”
余寻光想得开,“卖了就卖了吧,有些事我不乐意管,有些钱就该别人赚。”
“嗯,随遇而安,知足常乐,能够自我满足,欲望还低。”凌爽叨叨着,直犯嘀咕,“真不知道你怎么长成这样的,怎么没去当和尚?”
余寻光自如地跟他贫嘴,“学历不够,专业不对口,听说现在出家都有文凭要求了。”
凌爽听得发笑,是真的开心的那种笑。
他终于把自己想要的镜头调出来,展示给余寻光看,“给你瞧瞧我的本事。”
余寻光看到监视器里景色跳动,忙抬眼望去。
那是很令人震撼的一幕。
天地之下,万物泛发出动人的生机,被阳光笼罩的山谷、树木、村庄、生灵是那样的美好。
那是自然。
有一个少年从晨光的微熹中走来,山坡上的尘土让他的身形模糊,但是他一步又一步,走出了生命的模样。
是人与自然。
余寻光看得愣怔,在结束之后,他脑海中浮现的仍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他回过头,以复杂的眼光看着凌爽,“拍得很好。”
凌爽眯了眯眼,享受着他的评价,“镜头拉近了就不行了。”
他毫不掩饰对武晨远的嫌弃,“还没怎么入行干活呢,把不知变通的程序化演绎学了个十成十。我要的是从内心有感而发的情绪,他给我一堆批发价的预制产品,低级得让人恶心。”
余寻光看他如此高涨,真怕他给自己气出高血压来。他知道凌爽没坏心,就是纯傲,可他真的不愿意听凌爽贬低他人。之前是他合作的导演,现在是他认识的学弟。
“你好好教他,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余寻光觉得凌爽在低头之前,还得学会心平气和。
“折磨,说不定人家还不领情。”凌爽叹了口气,有些可怜兮兮,“余寻光,我现在心里不痛快,你帮帮我。我想让你演,你不愿意,你整得我都魔障了。”
余寻光想起刚才的画面,动了动手指。
凌爽捕捉到他的小动作,继续诱惑,“你大慈大悲,你演一场,全当是帮我驱邪,成不成?也算是给那小子打个样,不然他要把常老师的脸丢干净了。”
如果是那种画面的话,余寻光真的很心动。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武晨远,迷茫的小学弟或许需要他的帮助。
“就一场?”
“一场。”
“你拍的真挺好。”
凌爽看他还在回味,立马伸手喊,“快,剧本拿过来!”
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得。
剧本被助理递过来,凌爽翻到第27幕,掉了个儿,亲手交给他。
“你看,就这,刚才没拍成的。”
余寻光暂时不管前因后果,他就盯着那场的内容瞧。
剧本本身没台词,一通下来,全是心理和周边描述。
余寻光对上刚才围观的景,对上凌爽的眼睛,开始提问。
“大概介绍一下前情。”
“阿拓是一个小镇青年,穷苦出身,为了改变命运,丢下田地,从山村走出来,进城打工,梦想着出人头地。”
“骆驼祥子?”
凌爽惊讶于他的敏锐。
“很像前期的祥子,但他不具备那样明确的目的性。阿拓只有16岁,文化水平不高,他所认为的[出人头地]就是挣大钱。”
“怎样挣大钱?”
“他先是给别人擦鞋。”
“有些技术,需要工具。”
因此被人骗去了身上的138块钱——这个后果被凌爽保留。
“我们不管后续他的命运是怎样的走向,我们现在就是在发掘,当他发现擦鞋这么简单的工作,无法让他短时间内实现财富,他会如何表现。”
余寻光仰着头想了想,说:“迷茫,焦虑,忧郁,委屈,以及一点点的憎恨。因为看不清未来的路,自己还要生活,城市那么大,却没有容纳他的地方;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不错的求生方式,但由于个人缺乏见识,那种方式也仅仅只是足够他求生,没有办法达到他[出人头地]赚大钱的目的。他为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憎恨着这座城市的人。”
凌爽听他说着,心脏进行着剧烈的跳动。
听啊,什么叫做天份。
看啊,这才是他心仪的男主角。
余寻光问他:“这是你需要的效果吗?”
凌爽情不自禁的推他,他力气很大,像是要把余寻光活生生塞进他的镜头里,“你去,去,我的用镜习惯和拍桐庐村时是一样的。”
现在剧组的景已经恢复好,天还亮着。
余寻光来到刚才武晨远站过的地方,没一会儿,执行导演和摄像助理全涌了过来。
听他们快速说完拍摄要求和镜头要求,余寻光拉了拉耳垂,点头。
凌爽打了个示意,助理的声音立马在扩音器里响起,“群演老师,群演就位,要求不变。”
凌爽坐在监视器前,整个人兴奋得发抖。
武晨远这时走了过来。
凌爽没管他,他看着过来的执行导演和其他工作人员说:“看我师弟给你们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