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月的神情和声音都充满了慈悲,“是的,所以他其实是最可怜的。”
她几乎讲出了心里话,“我没有对未来、对梦想、对家国全部幻灭的类似经历,但是我尝试去感受后,我狭隘的想,那必然是极度痛苦的。”
余寻光说:“所以黎耀川会通过死亡来寻求解脱。”
蒲月说:“当一个人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没有意义时,他存在的本身就是种错误。”
余寻光突然出声更正她,“黎耀川不是错误,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妈妈的孩子。”
他一直认为黎耀川的结局是错误的,“没有理想,那就生出新的理想。一个大好青年,干什么不行呢?”
蒲月有这样编撰结局的理由,“可他再也不能画画了呀。”
余寻光严肃的说:“但是他仍旧识字,他的大脑和见识仍旧让他有价值。哪怕是去后方教人识字,去念诗,去呐喊,他的存在也会有意义。”
蒲月通过电子屏幕端详着这位年轻演员,“余寻光,你是一个现实主义者。”
“不,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是大家口中的「理想主义」。”他是第一次遇见理想世界比现实世界还要残忍。
余寻光直接道:“我无法认同您给黎耀川的结局,我觉得他不该那样窝囊。事实证明,中国人民是打不倒的,就算打倒了也是可以站起来的!”
蒲月也没有被他的话吓到,她就算是一个老太太,也是一个专业的老太太,“你现在是跳出了作品,在以个人的眼光看黎耀川。”
余寻光收敛了一下语气,“他应该是个独立的人,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蒲月点头,她逐渐明白聂梵跟她转述的那些话,“《故梦》在你心里不止是简单的文学。”
“是的,我认为那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你已经不是一个演绎者了,你是一个创作者,你在创造全新的黎耀川。”
余寻光突然胆怯,他明白过来他冒犯了创造出“黎耀川”的人。
他低下了头,“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无意篡改您的作品。”
“不用这样,”蒲月很温柔地笑了,“作品是可以探讨的,随着创作者的年纪和时代观念的变化,作品当然也是能够修改的。”
蒲月当初听到有人购买《故梦》的影视化版权,她是惊讶的,因为在她心里,这部作品的内核是跟不上如今的时代的。
现在的年轻人,需要一些更有力量的东西。
得知余寻光对黎耀川有自己的思考,她很高兴;听到余寻光在为了黎耀川和她争取,她更满意。
有哪位作者会因为扮演者太爱自己笔下的作品而生气呢?
古话说得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余寻光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青年,是一个努力生活的青年,他又是一个这么善良敏感的青年,他如何忍心看着黎耀川溺毙在时代的沼泽中?
在蒲月心里,爱着她孩子的余寻光也变成了她的半个孩子。
“我想听你说真话,我愿意了解你的思想。我知道,你为他争取,是因为你感受到了他的挣扎,对吗?”
余寻光抿了抿嘴唇,他抬头用一种忧郁的眼神看着视频通话屏幕,“没有谁愿意赴死的,老师,没有谁甘心于毁灭的。”
黎耀川那样好的人,不该蒙昧的死去。
他是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青年,他不该给旧社会陪葬。
和蒲月结束完通话后,余寻光没忍住,又一次在剧组哭了。
愤怒的情绪不知何时转化为哀伤,余寻光抽噎着,难受得差点喘不上气。
他哭了好几分钟,直到房间里没声了,易崇推门进来。
他带来了一个冰袋和毛巾。
靠近余寻光时,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小余,你好了吗?”
余寻光猜他估计是想问自己哭完了没有,又怕自己太敏感。
他笑了一下,让他安心,“对不起啊,崇哥。”
他应该很担心他,一直在门外注意着他的动静,才能在第一时间敲门进来。
“别这么说咯。”易崇心里酸酸的,涩涩的,怪难受的。他先拿毛巾给余寻光擦脸,一下又一下:“都是我能力不够,如果我懂的话,我能开解好你,怎么会让你哭?”
余寻光安慰他,“没事的,哭也是为了解决问题嘛。”
瞧这个孩子,多乖,多体贴啊。
易崇吸了口气,把毛巾卷了冰袋,托着余寻光的头,贴在他的眼睛上。趁着自己看不见那双忧郁的眼睛时,他说:“小余,我听说过很多这样的例子。你们做演员的,情绪比常人要敏感很多,你们也更容易钻牛角尖。当内心的焦虑无法抒发的时候,你们就会生病。”
他颤着嘴唇,忍耐着不哭出声,“我不想你生病。”
余寻光感受到易崇有些发抖,他连忙抓住他的手腕说:“崇哥,我不会生病的,我已经好啦。我刚才只是有点事情想不通,犯了糊涂,我好好调节心情,以后尽量不哭。”
“不,你有情绪别憋着,生气也好难过也好,你都发出来。”易崇真怕,怕余寻光又像演《风雅颂》时那样。
《群鸦风暴》他也演得很难受,但整个人看上去没有现在这么憔悴。
易崇越说越心疼,“你是个好孩子,崇哥愿意牺牲很多东西来祝福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余寻光感受着易崇温热的手与滚烫的心,整个人被温暖得像烧化的铁水,“我会的,谢谢崇哥。”
易崇吸了口气,咽下流了一半的泪水,恶狠狠的说:“谢我干什么?瞧我,真欠揍,还在这儿招你哭。”
“没事的。”余寻光咧开嘴,笑了两声。
他真心的希望自己的笑声能感染到易崇。
易崇把冰袋拿开,余寻光也顺势睁开了眼睛。
水汪汪的。
易崇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开了。
他再一次帮他擦了擦脸。
“别想东想西了,早点睡吧。明天给你弄点能吃饱的东西好不好?”
什么戒碳,什么保持状态,统统丢掉!余寻光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易崇第二天本来想去跟导演抗议来着。他话还没说出口,就收到了林汝芸允许余寻光正常用餐的通知。
也行,倒省了他去闹红脸的功夫。
如聂梵所料,已经完全掌握黎耀川状态的余寻光,哪怕不刻意优化身体,也能继续演出她需要的感觉。
余寻光没幸福两天,《故梦》剧组迎来了媒体开放日。
申请条上,有电影频道和粤省电视台两家媒体提出对余寻光进行专访。
余寻光先接受了电影频道的采访。
电影频道派出的外采记者还是在《群鸦风暴》见过的梁田,熟人在前,余寻光的状态比较放松,“主持人好。”
梁田也语气熟稔,“怎么看起来有些疲惫?”
余寻光解释,“拍摄任务重嘛,然后戒碳戒了快三个月,前两天刚恢复正常用餐的权利。”
梁田惊讶,偷偷倒吸了口凉气,“哦,维持了这么久吗?”
余寻光放在侧边的手往下一滑,像是在展示自己如今消瘦的身体,“为了保证形体来的。”
梁田打量着他,“你好像经常为了戏一胖一瘦的,这样不好,要多注意身体呀。”
余寻光露出温暖的笑容,“好的,谢谢关心,我会保重的。”
梁田把话绕回去,代替观众打探他的更多讯息,“戒碳的时候,心情如何?”
余寻光用一种怨气很重的语气说:“看见人就烦。”
他说完梁田就笑,摄像也笑,于是他自己也笑了。
大家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梁田还补刀,“幸亏我们推迟来了。”
余寻光点头,脸上还乐着,“是的,大家不要学我,平时一定要吃饱饭。”
梁田又问出关于《故梦》剧组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