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妈妈”让郑云开身上的火烧到了脸颊,他摸到烟就像摸到什么烫手的东西,更加不自在。
“狗屁!”情急之下,一句脏话骂出来,说出口后他又心虚,但看着那包烟,他更烦躁,“退回去,听见没有?看见这玩意儿就烦。”
为了逃避,他甚至往下一溜,拉起被子转过身,蹲在被窝里干巴巴地大喊:“我懒得理你,我要睡觉了!”
这是真不好意思了。
一屋子的人当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
关于这一幕的拍摄,范学芹觉得特别有意思。
她发现余寻光真的是天生的演员。
在塑造郑云开的这个角色上,他有着自己的理解,并且他还会往人物的行为中加入各种合理的小动作。
比如韩雅清追出来找郑云开还钱的那个晚上,在那一幕里,剧本上是没有描述郑云开的具体肢体动作的,剧本上只写了一句话:「郑云开蹲在墙角」。然而,仅仅是这么一句,余寻光就衍生出来抽烟的动作,并且他还提出,郑云开就应该捡别人抽过的烟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突出体现他的人物性格。
看完商标嫌弃的丢掉的动作也是他临时设计的。
正式因为前面改了,所以这里才加了一场“买烟”的戏。
设计动作是一回事,将动作的情态演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范学芹现在想起郑云开抽烟屁股的样子,那种仰着头,眼睛微眯,带着些许享受神情的样子,仍旧觉得赏心悦目。余寻光的表演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丝滑,那么的贴合人物和年代。
在今天拍摄的这一幕中,郑云开和韩雅清的对手戏更是值得细品,尤其是郑云开拒烟时,“拎”住烟盒往外丢的那个动作。
每一次在监视器中看到拍摄出来的影像,范学芹会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个叫「余寻光」的演员。
导演作为第三方,感触深刻。甘琼作为直接面对的对手演员,更是体会到只有在和老一辈演员演对手戏时,才能体会到的舒适度。
余寻光经常在片场被导演夸,被比他年纪小的三个演员说“厉害”,连石韵之都时不时地对他说出自己的佩服。往往这个时候,余寻光都会谦虚地说是「郑云开」这个角色非常的简单。或许是简单吧,可大道至简,甘琼作为前辈无比的清楚,向来都是越简单的角色越难演。
甘琼以为,余寻光现在的演技已经脱离了他的年纪。
他需要有更好的戏来证明自己。
可这太难了。圈子自古都是这样,好剧本难遇,好角色难遇。找不到能够让自己演个痛快的剧本,是所有有本事的演员都会在演绎之路上感受到的痛苦。
她不禁为这位少年英才惋惜。
因为他现在才26岁。
有一次,甘琼的叹息,落在余寻光耳里。两人深入交流后,余寻光露出了和甘琼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态度。
他说:“我确实更加愿意去演更好的剧本,但是不是说比较普通的剧本我就不能演了。”
他自信的认为,自己什么都能演。
“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我的主体感官是重要的,但观众的主体感官同样重要。我不会去做如果市面上没有很好的剧本,我就不去演这种事,因为那样对支持我的观众来说是不负责的。作为一个专业的演员,我应该做到什么都能演。剧本不够好,可以打磨,可以集思广益一起创作,编剧也需要大家给他们表现机会,又或者,他本来就有很好的点子,只是各类桎梏限制了他。我们为什么不能帮助他们一起放开?我觉得,大家不能只寄希望于某个天才编剧在某一天创造出来了某一部神一样的作品,这种想法……太概率了,而且不好。”
等着天上掉馅饼,所以不好。
如果一个演员一辈子都等不到他认可的剧本,怎么办?那就不演吗?
演员存在的意义,除了发泄自己的表演欲,还有什么?
余寻光说:“观众们需要大雅,同时也需要大俗。”
甘琼通过谈话,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质朴的情绪。她发现他在表演的道路上,居然不是以自身的欲望为先,他考虑的很多,这种考虑,是有究其到根源的。
他话里话外,都把观众放在第一位。
甘琼不禁想到,这才是文艺工作者存在的根本原因啊。
演员是树、是花,而观众是提供养分,承载着他们茁壮成长的土地。
这片土地上,其实种植什么都可以。
其实演员才是需要被需要的人。
换言之,如果观众不需要他们,那就代表着他们被市场抛弃。
现在圈内有很多这样的演员,是他们的戏不好吗?不是,是观众们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他们“需要”的点。
观众需要你有演技和想法,但不需要你有太多“自以为是”的演技和想法。
观众是一群挑剔,又是一群最随便的人。
余寻光一直认为,观众很好理解,他们其实是这个天底下最好满足的人。
第一次,甘琼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她可以学习的地方。
这太奇妙了。
也太令人佩服了。
同时,她也些羞惭。
为她近日一直在余寻光面前“倚老卖老”的行为。她以长者自居的,却没有教余寻光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
这世上有句话,叫「师者以“道”为先」。余寻光有比她做得好的地方,她应该以平等的眼光去尊重他。
当甘琼放下“架子”,余寻光惊然发现,在这个剧组里,他有了一个可以探讨理论的人。
他把自己琢磨出来的表演方法拿出来当作讨论素材,他希望从前辈那里得到指导。
有时候,旁听到的范学芹也会加入进来。
她们觉得余寻光的想法很有意思。
把戏剧舞台上的“间离派”用在自己身上,冲淡体验派演员心里的“体验”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是从未有人想到过的方法。
他们的讨论里,涉及太多的专业知识,那些专有名词和概念,让廖源头晕。
他想录下来回去边听边研究,可这种涉及到个人理论的东西太私人了,细究起来,都能划分到知识版权一类。
廖源深知这方面的厉害,不敢有半点逾矩的行为。
他一个外行人听不懂,苏亚和莫芸涵两个还没入门,只是在门口徘徊的小孩更加听不懂。他们没有经验,不敢在这种大佬扎堆的“知识讲座”里提太多幼稚的意见。他们又不敢给别人添麻烦,便和廖源统一采取了笨办法,纯靠脑子死记,然后回去研究。
可这又能记住多少呢?
能记多少是多少吧,至少有时候余寻光看他们在场,会特意说一些通俗易懂的理论方法。
苏亚就这么从他的讲解里解决掉了自己在校学习专业上的一些问题。
余老师讲的比他的老师要好太多了,他想。
他自己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莫芸涵作为旁观者,看的一清二楚。
“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的眼神变了?”
“什么眼神?”
“看余老师的眼神。”
“有吗?”
“你现在很佩服他,或者说你特别崇拜他。”
被点破心事,少年人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吧?”
莫芸涵一直以来都敢大声的抒发自己的情绪,“有就是有。这种事情,又不丢人,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就像我,我也崇拜余老师,我在还没见到他的时候就崇拜他。”
苏亚憋了半天,说出自己的顾虑,“他现在是大红人,我们这样会被人说不要脸,硬蹭流量的。”
苏亚不敢出声,不敢主动靠近,其实还有第一次在旅馆里过夜,他误放了妈妈语音的原因,那种尴尬的往事让他至今不敢面对余寻光。
莫芸涵不理解,大大咧咧地说:“管别人干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因为别人说两句话,你就要错过啦?”
她提议,“我打算去找要余老师要他的联系方式,你要不要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