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完人的要求去要求人,没有谁能做好。
万事万物的生长,理应自然。
用《道德经》来治李承乾的心病,刚好。
邬震启得知余寻光居然在短短半个月内为了角色在心里经受了一轮思想的辩驳,心里的不解转变为惊奇。
“我是说,”他问:“你从哪里学的[道]?”
“从武功山,从月华山。”
从明霄师傅处所学。
余寻光对于这个问题,回答得毫不费力。
邬震启当时没说话,只把眼前的青年演员从上往下看了一眼。
《贞观长安》的拍摄井井有条,进行得很顺利。
由于戏份集中拍摄,又要分组调度,余寻光每一天需要完成的戏份特别杂。可能上午还是刚失去母亲、又摔断腿的温顺可怜太子,下午就成了在沉默中爆发开始和父皇作对的叛逆儿子,晚上又要去靠在乐人怀里做一只自怨自艾的可怜虫。
他时常哭。为了能保持好眼睛的状态不得不经常滴眼药水、热敷。
小陈体贴,最近流行炖甘蔗东梨水下火,他便买了个锅,整了个电磁炉天天给他炖糖水喝。
有时候在片场里,他还能掏出俩温热的鸡蛋给余寻光滚眼睛。
连潘泽永见了都说,“你这助理,够细致的,事儿办是的滴水不漏。”
余寻光也觉得,毕竟他和小陈可是从微末相处至今,一个战壕里出来的兄弟。
生活上有小陈照料,余寻光在工作上也十分舒心。一个是他自身技能过关,一个是他大部分待的B组导演潘泽永指导的方式非常温和。潘泽永喜欢说话,善于表达,所以遇到有配角演员的戏演得不到位时,他都可以开导,甚至教着演。
在以潘泽永为领导的剧组,没有吵吵嚷嚷,只有无穷无尽的一遍遍重来。
潘泽永也拥有所有导演的通病:他对成片的质量是极度苛刻的。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好说话。他信奉“事不过三”原则,如果演员演不出让他满意的戏,那就照着他教的演。
《贞观长安》挑选演员的质量很高,至今还没有教了三次还演不会的。
但若是往后的其他剧组呢?
余寻光有一天吃饭时好奇地问:“如果有演员教了三次还不会,你会怎么样?”
潘泽永不带犹豫的,“原地变渣男吧。”
“什么意思?”
“冷暴力。”
啊是这个梗。
他又补充了一句,“耽误工作,我有摆脸色的权利的吧?”
余寻光不评价,只抓根源:“可那解决不了问题啊。”
潘泽永让他安心,“这个时候,副导演会替我上的。”
所以,潘泽永还需要一位能和他打配合的副导演。
这种“红脸白脸”的模式让余寻光想到了聂梵与林汝芸。
潘泽永说:“做导演脾气不能太软,不然管不了那么大的组。”
一个剧组,几百个人,导演什么都需要操心,在这些人中不是所有人都会讲道理。好的导演,都需要有威严。
十来年前剧组环境乱的时候,还会有导演特意给自己营造“片场暴君”人设,有时候起到的就是一个震慑的作用。
导演也是公众人物,哪怕你硬气,有些人也会想办法用公众的口舌来拿捏你。
余寻光听潘泽永讲古,边听边默默地在心里加上自己的思考。
他俩在一起工作大半个月后,李恕坤打电话给余寻光问他对潘泽永的看法。对这个“相亲对象”,余寻光直言不讳,“小潘哥很厉害,他是把钝刀子。”
看着不锋利,不危险,其实落在身上才知道疼。
李恕坤当时只笑,“不错,你至少看透了他的一面。”
余寻光没问其他面,这显然需要他自己去发现。
交朋友就像穿鞋子,合不合脚,舒服还是难受,得他自己说了算。
在人际交往方面,余寻光已经有段时间没让内心起什么起伏。他的世界是黑白分明的,他又是善于包容,愿意体谅,能够发现别人优点的。只要不牵扯到人品底色和原则方面,在余寻光这里都能过得去。
除了正儿八经的工作,《贞观长安》的剧组里还有桩乐子——剧组里有只小狗经常学余寻光走路,嘲讽满满。
那条小黄狗是剧组里道具组的某位老师养的。刚开始戏份不重时,余寻光没事儿就去逗小狗玩。完了没两天,那次余寻光喂它火腿肠要去上戏的时候,小狗跑到他前面学着他戏里的姿势,翘起后退,一瘸一拐。
余寻光登时就看傻了。
不是,狗哥,你什么意思?
潘泽永和其他的工作人员在旁边都要笑疯了。
这也就算了,花絮老师还给小黄狗加戏,特意去采访它。
这狗是真狗啊。
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余寻光在《贞观长安》的任务不重,拍了17天便杀青。杀青当晚,邬震启、叶峻深、谷四民三人请他去下榻酒店的餐厅里开了个包厢吃饭。
几人凑在一起,主要说《官运》那个本子的事。
现阶段,这个本子的演员基本都定下了。章晔、雷纬明、胡继周也在受邀出演之列,甚至叶兴瑜到时都会去客串。
按照导演邬震启透露出的口风,这部剧打出的可是“13位影帝,8位影后同台共演”的噱头。
噱头有,内涵也得跟上。邬震启嚼着花生米的同时,给余寻光推了几本书,让他回去好好琢磨。
“不是对你能力的质疑。”谷四民在旁边温和的解释。
余寻光便望向邬震启,等待他的下文。
邬震启先让他喝了小半口酒。
余寻光虽然照做,却也说:“导演,我没那么容易醉。”
意思是有话你可以直说。
“我不是玻璃娃娃,我受得住重话。”
上桌之后,邬震启以及旁边的两位前辈一直很关照他,但余寻光想,他需要的不是这份小心翼翼。
不是说这份“小心”不好,而是……
不同于刚和李传英、李恕坤等人认识的时候,现在余寻光已经年长了几岁,他从前两年就不愿意再当孩子了。他现在既然在这个行业有了相应的地位,那么他在工作上需要的就不再是关爱,而是尊重。
他们现在就是在谈工作,不是吗?
就像他和潘泽永平等相交一样,他和邬震启等人也是一起工作的同事,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社会构成上,他们都该是平等的。
平等的对他,是对他的能力认可的表现。
邬震启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不再扭捏,“或许是我多心。我看了你的表演方式,我总有些担心。”
余寻光眉头微皱,或许是他当局者迷,“担心什么?”
邬震启问:“你是在用……沉浸入角色内心进行体验的方法进行演绎,对不对?”
他发现余寻光的表演方法有别于体验派,但是更多的他还没看出来。
“有占一部分。”
“我这么说。”导演舔了舔嘴唇,“你会不会把角色的内心,从社会环境到成长经历到故事背景,钻研个透彻、干净。”
这个想都不用想,“当然。”
“那就是了。”邬震启抿了口酒,说:“《官运》这个本子不同以往,我怕核心内容太黑暗,你再用这样的方式参透剧本会陷进去。我相信你已经熟读了剧本,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余寻光放在腿上的双手自然地搭在一起,他微低着头思考着,两个大拇指不自觉的互相拨弄。
邬震启盯着他,声音依旧低沉温和,“余寻光,我特意向一些人了解过你。你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我声明这句话确确实实是在夸奖你。我今天说这些话不是不相信你,实在是……你太纯了。有时候,纯白更容易染黑。”
余寻光不太赞同他的说法,“我知道社会的黑暗面。”
他是愿意想得单纯,又不是真正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