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杰诗全心全意的接纳,让程俊卿接触到了以前从来没有了解过的思想。什么平等,什么人民,什么服务,程俊卿一概不懂。看出他在思想上的无知与匮乏,魏杰诗没有笑话他,没有批评他,反而耐心的跟他诉说自己对社会构成的想法,对老百姓们的看法。他毫无保留的对他展示着自己的心胸。
比起曲长河,魏杰诗能看出来程俊卿不是一个完全被权势侵蚀的人。他还有心气,他还有梦想。
在这种耳濡目染之下,有一天,得到老百姓真心实意的感谢,程俊卿居然感到了幸福。
这太恐怖了。
程俊卿想,他大概是病了。
程俊卿从来不愿意只做一个秘书。他在纪宗海面前当奴才,在梁家当佣人,他被这群处于权势顶端的人看不起,可他明明是有能力的。
在魏杰诗这里,程俊卿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但他当然没忘记自己的人生目标。他本来就是想推举魏杰诗做省务长,然后在新一任老板手里活动,让自己调去别的实权岗位。
为此,他愿意在魏杰诗身上用尽自己能抓到的资源。当魏杰诗陷入钱财的困境,他就去联系曾经的光脑公司;魏杰诗的支持者不够,他就拉开市里的谭鹏江的班底。他找来报社,为魏杰诗造势。他暗里联系,为魏杰诗上下打点。
那段日子,忙碌的程俊卿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满足感,那些都是纪宗海和梁渊华不能给他的。纪宗海从来都看不起他,梁渊华呢?他担心程俊卿的官做大了,翅膀硬了,会对梁小絮不好,所以从来不愿意给他任何机会让他往高处走。
现在,程俊卿终于不用承受这种憋屈了。
或许是程俊卿太得意了,他的行事难免高调起来。他沉浸在自己完美未来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他忽视了身后窥视他的眼神。
纪宗海终于发现了他的背叛。
对纪宗海来说,我可以不要你,但你不能主动去找下家。程俊卿可知道他的不少把柄,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放过他?
他做事果断狠绝,他首先把程俊卿的变化透露给梁渊华。
“程秘书的心好像大了,他居然敢跟民主党的人拉拉扯扯。”
梁渊华从来不在乎当权的是哪个党派。党派,那是欺骗无知群众的东西。
可他在意纪宗海接下来的话。
“他敢瞒着我们偷偷行动,保不准他是想重新找个靠山。”
程俊卿依附梁渊华的桥梁是和梁小絮的婚姻,现在他变想改换门面,他是不是想丢下梁小絮?
哪怕梁渊华再疼爱自己的女儿,出于一个男人的角度,他设身处地,也不认为程俊卿是真的能够一辈子接受他的弱智女儿。
这时,中央调查组的人仍在追究梁鼎盛案。如果程俊卿打定主意要背叛,第一个遭殃的会是梁渊华。梁渊华老了,他又离权利的中心太久,连曲长河都能生出自己的心思,他哪里还能够维持住当年的“一手遮天”?梁渊华早就想走,他已经在考虑带着梁小絮去其他的星球生活。
因为不再对权力有那么大的欲望,梁渊华反而看开了。或许和梁小絮最配的。从来只有那种普通人。
梁渊华没有给出一句准话,他只对着纪宗海发出一声感慨,“到底是我们家小絮高攀程秘书了。”
纪宗海便不能再明白了。
得到梁渊华不会插手的保证,纪宗海回去后就要像处理梁鼎盛那样处理程俊卿。可惜他从来看不起程俊卿,他低估了程俊卿的聪明以及敏锐程度。在他得手之前,程俊卿主动找到了韩理雄。
“我要自首。”
绕了一圈,程俊卿还是走上了他曾经不屑的穷途末路。
余寻光和章晔之间有一段难度很高的文戏——韩理雄对程俊卿的三场审理戏。
第一场,程俊卿仍旧对自己的未来抱有希望,他只是把自己的“自首行为”当成紧急避险,他并不打算说出实话。
第二场,从韩理雄给出的消息判断出纪宗海已经知道严子龙的存在,担心好友性命安危的程俊卿当场失控。
第三场便是程俊卿向韩理雄的坦白与交代。
在这一大段台词中,程俊卿和韩理雄之间有很多哲学性的对白。
韩理雄说:“我其实很同情你,因为如果换作是我面临你的处境,我也不会做的比你更好。”
程俊卿说:“你不用安慰我。就像很多人爬山都会找小路,走捷径是人的天性,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事。”
韩理雄和程俊卿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交了心。
但程俊卿仍旧不喜欢韩理雄。
“你在我眼里,是幸运女神的产物,你说的所有话,包括你这个人的存在,都不能让我服气。”
韩理雄便问他:“那么有你真正喜欢的人吗?”
程俊卿喜欢包容的人,就像严子龙。
程俊卿也喜欢坚持的人,就像魏杰诗。
“他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人。”程俊卿说:“从来没有谁能够做到他那样。他所处的环境不会比我好,他面临的诱惑不会比我少,但是他却做到了坚守自己的人格。你能理解吗?找到法律的漏洞,再扩大班底,制造规则,这样的人从来称不上伟大。他们是老鼠一样的投机取巧者。只有知道漏洞,填补漏洞,远离漏洞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程俊卿对魏杰诗十分推崇,他愿意为魏杰诗做最后一件事。
他先从梁鼎盛的上位史交代起。
“其实梁鼎盛的小学文凭根本称不上什么大问题。从实干的角度出发,他虽然文凭不高,但是他对于农学、农民、农业,比任何相关专业的高学历者都要了解。他是有能力的,他只是同我们一样缺了一个出身。他比我更有野心,他比我更拉得下脸,所以他为了出头,做了很多事。”
为了进入梁渊华的班底,粱鼎盛首先改了自己的姓氏。
然后,为了能够一直留下来,他又参与到了纪宗海的权财交易中。
程俊卿说:“梁鼎盛出生于农民家庭,他从来没有忘记农民。你们知道他当上农务长后,沙省的耕地扩大了多少吗?那个数字你们可以配合前任农务长手里缩小的耕地去综合性地看。”
梁鼎盛其实是一个有做实事的好官。
“我杀了他。”
那个时候,程俊卿有没有预想到自己的结局?
程俊卿继续说起梁渊华。
梁渊华在沙省的官场里呆了二十年,这是他退休后的五年里仍旧能够做幕后人的前提。
他犯下了多少事,程俊卿也不清楚。
但是他可以通过纪宗海去扳倒他。
“从纪宗海上任省务长至今的四年时间,每一场会议的真正内容,我都记得。”
当时程俊卿说出这句话时,别说韩理雄懵了,在外旁听的姚方丘也傻了。
程俊卿笑得有些调皮,“很难理解这句话吗?省务长召开的每一场会议,都由秘书长记录,最后再由省务长、法务长、警务长人三人联合签字。可是啊,联邦政府的定法人好像太天真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四个人穿一条裤子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们根本不用去查会议记录,因为这四年里的会议记录,每一场都有造假。真正的记录,在我这儿。”
程俊卿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超强的记忆力——秘书最需要的硬件要求。
姚方丘捂着嘴,站在他身后的所有人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敢做声。
程俊卿说出的话太可怕了,让人不由得发散思维。如果沙省这四年里的会议记录能够造假,那么之前的呢?其他省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
程俊卿要交代的材料太多了。当他不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话想说。
或许以后再也没有办法说这些了,程俊卿开始享受起自己的处境。程俊卿不仅知道纪宗海的事,他还知道很多其他人的事。他说:“好菜总要留着最后吃的。”
他把纪宗海的故事抛开不谈,说起了其他人。他甚至提出要求,“我想我需要休息,你们愿意朝九晚五来上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