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身周方圆一米,都是真空地带。凡是有要从他那路过的人,都尽可能压低了声音,绕着他走,生怕一个言行不慎刺激了他。
像是那一带的空气中有病毒在蔓延,无人胆敢靠近。
可谢步晚顾不了那么多。他刚被扭送过来,浑身酸痛,腿也因为久站酸痛不已,只想找个位置坐下。他顶着众人惊异的目光,走到那个怪人面前,放下盒饭,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那怪人头也不抬,兀自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口中喃喃,不知在念叨什么。
谢步晚扒了两口饭,抬头问对面这怪人:“你怎么不吃饭啊?”
怪人停止了念叨,认真回答道:“我在修炼。”
谢步晚:“修什么?”
“天人感应,无上大道。”
谢步晚被他给玄住,对他的兴趣顿时多了一分。
“可你戴着这头套不闷吗?”谢步晚问,“戴着它要怎么吃饭啊,还是说你辟榖?”
怪人瞥了他一眼。
谢步晚似乎看见那纸糊的头套上抠出的两个黑漆漆的洞中,有一对漂亮的眼珠子,轻轻转动了一下。
怪人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支签字笔。他拧开笔头抽出笔芯,将笔尾的盖子拔了,又把笔头装回去。最后,他把中空的笔杆插进汤里,另一头伸进纸头套底下,充作吸管,嗦溜起来。
谢步晚:“……”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谢步晚对他越发感到好奇了。趁怪人低头喝汤之际,他忽然伸手,抓住纸头套的一角,用力一拽。
纸头套被他扯下来了。
怪人浑身一僵,似乎是没有料到谢步晚会突然袭击。
紧接着,他猛地往后一退,空笔杆摔在地上,汤水在激荡中泼出碗沿。谢步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一串清脆娇俏的女声,从怪人口中冒出。
“登徒子!做什么多手多脚,要扯人家的面纱?”
“我千防万防,防的就是你这种手贱的人,不想还是被你将面纱碰掉了。也罢!家中的规矩就是如此,谁见过本姑娘的真容,谁就要和本姑娘成亲。”
“你得对我负责!”
谢步晚表情空白,看着面前娇嗔的人。
神他妈真容。
这人头套之下,竟然还是一层完全一样的纸头套!
第5章 狂
“你什么人啊?!”谢步晚脱口而出。
怪人撩了一把自己的长发,将之从身前撇到身后去:“姑娘我呢,人称‘七纱’,你用这个名字唤我便可以了。”
“七杀?”谢步晚难以置信,“你就是七杀老师?”
“不错,正是七纱。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玉雪肌肤罩绛纱的纱。”怪人拈起兰花指,用唱戏似的腔调吟道,“爹娘给我取的名字,乃是纱纱纱纱纱纱纱。家中女儿都是纱字辈的,我正好行七,便得了这个名字,脸上要戴七重面纱。”
谢步晚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个人。
他声音悦耳如莺啼,说话动作虽然因为夸张略显造作,却也是浑然天成的女儿娇态。要不是他喉结分明,胸口平坦如镜,谢步晚还真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个唱戏的女人。
怪人又问他:“你盯着我的脸作甚?”
谢步晚指了指脸颊:“这里……”
他正想提醒对方,头套脸颊的部位刚才溅上了汤汁。
对方看见他的动作,却忽然变得惊恐,扯起袖子开始用力擦拭自己的头套,神经质地惶惶念叨:“怎么会这样,哪里来的血……”
谢步晚分明看不见他的脸,却从他的肢体语言、他的一举一动和语气微妙变化中,看见了一个失手犯下重罪的少女的投影。
“不,这不是血……这只是汤……奇怪,哪里来的血呢?”对方喃喃自语道,擦拭的动作越来越快,“不对,怎么会有血?我没有杀人啊,又不是我杀的人——我明明没有杀人!不是我杀的!!!”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擦拭的动作太重,刺啦一下子,将那层纸头套生生擦破了。
被弄脏的纸头套破裂,从他脸上缓缓飘落。他停止尖叫,静静站在那里。
谢步晚坐在对面,紧张地看着他。
头套之下,还是头套。
“让你娶我家妹子,你有什么不满意?”怪人忽然恢复了清朗的男声,阴恻恻地问他,“七纱是我家最漂亮娴静的妹妹,外面多少人抢着要与她结亲,你却不愿意?”
“谁看过我家女孩儿的真容,就必须娶她,祖宗之法不可变!“
“你若是不愿意,我便只好……”
“杀掉你了!”
他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那支被取出的笔芯,充作一把刀刃,划破空气,刺向谢步晚。
笔芯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顶端却是尖锐的。速度足够快的情况下,足以扎穿一个人的动脉。
寒意窜上谢步晚的背脊,他感受到一股切实的杀机笼罩在身上,这个人是真的想杀他!
谢步晚吓得连忙大喊:“我娶,谁说我不愿意娶她?我做梦都想的!”
笔尖停住,悬在离谢步晚喉结只有一寸之远的地方。
谢步晚看准时机,一把拽下面前之人的头套,第四层纸头套露出来了。怪人如梦初醒,手里的笔芯掉在地上。
“我干什么了?”他用颤抖的手捂住脸,“我差点又杀人了……不对,不是我杀的,是那几个可恶的家夥!”
旋即他又换了一种声音和语气:“哥!他是我未来的相公,你怎么可以这样凶他?”
接着是第三种声音:“一个死人是什么你相公……哼,这种怂包有什么好的,待为兄给你物色……”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清静自在,大道无为……”
“不对不对,我才是七杀……你们全部都是假的,我想像出来的……”
他口中声线变幻莫测,男女老少的声音不断交替,抑扬顿挫,语言前后矛盾,支离破碎。彷佛有千百个人借了他这张嘴,同时在说话。
“好烦好烦好烦……全部给我……”
“神经病的……”
“好恶心……吵死了……”
“等等……”
“他妈的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他忽然精神崩溃一般,发了狂,稳定在一个声音狂吼道。
“全都给我一起死,都去死!都死了才好,你们谁也别想取代我!”
他拽住头罩两侧边缘,拚命地扯,不断摇头,长发狂乱地甩动。最终,头套不堪蹂躏,被他从中央扯裂。
一个全新的纸套,从破碎的纸头套下露出来。
第6章 星
怪人两手各自抓着一边头套碎片,站在原地,茫然地喘息,胸口不断起伏。
见他终于有冷静下来的趋势,谢步晚小心翼翼地问:“这位老师,你……你还好吗?”
怪人松开手,头套从他手里飘下来:“嗯?”
谢步晚:“我是说……呃,你正常吗?”
“暂时正常,但是不完全正常。”怪人语气平静,在谢步晚面前重新端正地坐好,“看你的反应,是我刚才又失控了么?真抱歉,我这个人精神有点问题,时不时会发一下癫……一般来说,很快就会恢复的。不过,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我建议你学习下那些人——离我远一点。”
怪人指了指旁边那些早早躲开的人,他们都端着盒饭远远望向这边,不敢靠近,但不妨碍他们把瓜吃得不亦乐乎。
听见他亲口承认自己精神有问题,谢步晚多少感觉有些怪异,表情微妙地看着他。
“事实上,我正在接受治疗。”怪人指着脸上的纸头套说,“喏,这就是催眠治疗的媒介。每撕掉一层头套,我就会切换一次人格;切换的次数多了,就会有不同的人格冒出来,出现在同一个头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