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其他所有人格集中出现在同一个头套上时,我将它撕掉,就可以将他们在精神层面全部杀死一次。这样我就又是我自己了。”
谢步晚迟疑道:“也就是说你现在,暂时不会再犯病了?”
“是的。不信你试试看?”怪人声音带笑,轻轻抬起头套的一角,“来……试着把它摘下来?动作要轻一点哦。”
他原本的音色相当动听,令谢步晚联想到山林中碧玉般的潭水,以及清泉深处无声旋徊的静流。那沉静的声音尾调又带着轻微的上扬,在谢步晚心尖上轻轻勾了一下。
谢步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向纸头套被扯起的地方。
头套之下,隐隐露出青年皮肤的颜色。他的肤色因为常年不见日光而显得苍白,被黑长褂的血色绣领一衬,竟衬出一种接近病态的美感。
揭下这层假面,就能看见他真正的脸了。
抢在他反悔之前,谢步晚往上一掀。
又是一层纸头套,只是下沿长度比前面几层稍微短了一点。
谢步晚:“……”
怪人快活地笑起来。
“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没有什么神经病也没有什么催眠治疗,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纸头套而已,我自己糊来玩的。”怪人把谢步晚揭下来的头套放在餐桌一边,然后伸出手,和谢步晚握手并晃了晃,“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杀杀杀杀杀杀杀。名字有点儿长,大家为了省事,一般都叫我七杀。”
谢步晚下意识地接道:“你好,我叫谢步晚。”
“我最近在创作一本以精神分裂症患者为主角的小说,”七杀说,“为了写出更好的角色塑造,我偶尔会对主角进行扮演。希望没有吓到你。”
谢步晚汗颜:“那你演得……确实挺像的。”
“是吧?大家都这么说。”七杀笑得还挺开心,他把掉在地上的笔芯捡起来,放在头套旁边,“我好像耽误你吃饭了,你要不先吃着?饭都要凉了。”
“哦,对,好的。”
谢步晚这才反应过来,经过刚才的那一出大起大落,他已经彻底将自己的午饭忘在了脑后。
他重新握起筷子,刚伸向碗里,忽然想起了自己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抬头看向七杀。
七杀正双手支着下巴,望着他,纸套面具下的目光温柔似水。谢步晚有种莫名的直觉,他藏在面具下的那张脸,应该是微笑的。
谢步晚问他:“你不吃吗,戴着头套怎么吃?”
“哦,对。”七杀恍然道,“头套戴得太久,我差点忘了这回事儿了。”
他将这层头套摘了下来。
紧接着,他摘取头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忽然袭向谢步晚。他忽地抬头,紧紧盯着七杀,七杀彷佛时间暂停一般凝滞在半途中的动作,让他心生不祥的预感。
七杀的肩膀开始颤抖。
在他脸上,崭新的一层头套跟随他颤动的节奏发抖,狂乱颠簸。他在勉强忍耐着某种情绪,最终没能忍住。
他放声大笑。
谢步晚被这一手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了个猝不及防,脸都惊麻了。
只见七杀狂笑着对他说:“谢谢你让他放松了警惕!这个可恶的作家,最后一个顽固不化的人格,他终于把他自己搞掉了!”
“我再也不用忍受这帮混蛋在我脑子里叽叽喳喳地开会了!”
七杀拍桌起身,桌面上的汤碗餐碟被撞倒,椅子颠翻,场面一片狼藉。他一边大笑,一边朝食堂外跑去,一路极度兴奋地高喊:“噫,好!我没疯!”
“我好了,我的病治好了!我没疯,我是个正常人了!!!”
第7章 期
谢步晚精神恍惚,回到了自己的牢房中。
先他一步抵达牢房的郝涉游正坐在桌前,对着面前的白纸抓耳挠腮。谢步晚跟他说今天在食堂和他失散后,自己遭了七杀了。他顿时大惊失色,神情也恍惚起来,口中喃喃自语,说些“紧紧裹住”、“窒息的快意”之类令谢步晚难懂的话。
他继而嘿嘿傻笑,运笔如飞,开始写自己今天的更新。
谢步晚不明觉厉。
他环顾四周,看见吃完饭的狱友们都陆续回来了,顶着今日三千字更新的压力,纷纷开始紧张地摸鱼。
有的人在转笔抖腿,咬手指甲。
有的人在和狱友激情唠嗑,说到醒脾妙处唾沫横飞三百回合,提笔脑中却空无一字。
有的人写着写着,忽然开始哀悼自己脱落的头发。哭了一阵丧之后,把它们一一捡起来编织同心结。
还有的人贴着墙,倒立写文。据说他认为人一身的灵感全部都集中在血液中,倒立姿势使血液集中在脑部,可以更好地促进他思如泉涌。
有的人在用白纸折爱心几把。
更多人写着写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鼾声如雷。
人一旦开始码字,就会发现,无论干什么都比码字要有意思。就连拔手指上的倒刺,都比写文好玩得多。
谢步晚同样对着面前的白纸痴呆了许久,才动笔写起来。好在他正在鱼塘文学网连载的小说,大纲都记在他脑中,这篇文中也没有什么违规内容。只要他按着最新的连载章节往下写,就可以完成日更任务了。
在晚饭之前,谢步晚终于完成了他三千字的日更任务。他没吃上午饭,此时已经饥肠辘辘,连忙赶去食堂。
晚餐时间,他没有在食堂里再次遭遇七杀。
食堂里吃晚餐的人不多,狱友们大概都正忙着写文,生怕赶不上死线。宁可不吃饭,也要想办法把更新写完。
谢步晚吃着饭,一股悲凉之感感油然而生,忍不住鼻腔发酸。
黑屋中时间过得飞快。
在卡文狱友们的鬼哭狼嚎中,午夜十二点的死线,终于降临了。
狱警们挨个踢开牢房门,验收这些文本犯今天的劳动成果。将合格的稿件收走,不合格的稿件红笔一划,打回重写。合格稿件字数没有达到三千的那些文本犯,全都拖出去施以惩戒,惨叫声此起彼伏。
狱警踢门闯进谢步晚的牢房时,他一个狱友还趴在桌前奋笔疾书。狱警一把将稿子从他笔下抽走,他大声惨叫,哭着冲上去抢。狱警一脚将他踹开,开始清点稿子上的字数。
那个狱友抱着狱警的小腿,失声痛哭:“我就差一百字了!求求你还给我,给我五,不,三分钟,让我写完吧!我就只差一百字了啊!”
狱警不耐烦道:“零点准时收稿,这就是黑屋监管所的规矩!死线就是死线,差一分钟,一秒钟,那怕是一毫秒都不叫死线!”
“我已经连续二十九天日更三千了,今天是最后一天!”狱友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我写完这一百字就能拿到这个月的全勤,可以减刑了!求求你通融通融,你们先去收其他牢房的稿子,让我写完它吧!”
狱警不为所动,飞快地清点完了他的更新字数,对身后的同伴说:“401号犯人今天的更新差一百字,拖出去。”
狱友顿时面露惶恐。
几个体格彪壮的狱警上前,叉着狱友的腋下将他提起来,拖出牢房门外。
狱友凄凉的哭喊声,空空地回荡在牢房门外漆黑的走廊中。
“我的全勤,呜呜呜,把我的全勤还给我……啊!!!”
凄厉的惨叫声,让所有人浑身发冷。
第8章 四
401号狱友被拖出去之后,402号狱友连忙凑到狱警身边,讨好地将稿子献上去:“警官大人,您看看,这是我今天写的稿子三千字。保证一个笔画都不少,您验收验收?”
狱警瞥了他一眼,将稿子接过来,熟练地开始清点。
片刻后,他对同伴道:“字数不足,拖出去。”
402大惊失色:“怎么可能会不足,我明明写够三千字了啊!”
“三千字?”狱警冷笑着反问,“你自己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