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两圈没找到,汤秽寻思着它可能跑出去溜达了,乡下的家禽家畜很多都是散养的,到点自己就回家了。
他没当回事,带着小狗回去吃饭,然后收拾东西去赶集。
刚出大门汤秽就看见了他的鸭子。
白色的鸭子被一根红绳系着脖子,挂在了他家门外的那棵大树上。
冬日里的枯树,树枝上的积雪,歪着脖子挂在那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鸭子。
汤秽心头一惊,赶紧放下肩上挑着的框,爬上树,扯断了那根红绳。
鸭子掉下来,落在了厚厚的积雪里。
汤秽从树上下来,因为着急差点崴了脚。
鸭子看起来已经死了好一阵子,或许昨晚就被挂在了这里。
不知道是谁干的,有点缺德大劲儿了,摆明了是冲着汤秽来的。
汤秽低头看着雪地里那只惨死的鸭子,一方面觉得不解,一方面心疼这倒霉可怜的鸭子。
他四处看看,没见着什么人,也想不到是谁会这么针对他,弯腰捡起鸭子,回了自家的院子。
汤秽到后院费劲地挖了个坑,把鸭子埋了。
这鸭子一准儿是因为他才死的,他一边埋一边许愿鸭子能转世投胎,下辈子有个好运气。
都处理完,汤秽出门赶集去了。
三月底到现在,八个月过去了。
汤秽有时候会觉得很恍惚,在城里跟索宥桉相处的那段时间好像就是一场模糊不清的梦,甚至那个人都没来过他们村里,也不曾在他家借住过。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他平静地过着自己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只是因为每天都是一个人,难免会有些走神的时候。
在那些走神时刻里,他会想起索宥桉,会一遍一遍地把两人从相识到最后决裂的画面重新捋顺,放电影一样。
但因为人的记忆不是真的电影放映机,时常会落下一些细节,时常又会想到一些新的细节。
汤秽觉得自己成了反刍动物,一遍一遍地咀嚼着那些已经成了往事的记忆。
他发现自己好像靠着这么点回忆在消耗自己无聊的生活——他确实回不到从前了,回不到认识索宥桉以前无欲无求的状态了。
这八个月来,汤秽好几次想再离开家,去给索宥桉道个歉,当着对方的面好好解释一下那莫名其妙的呕吐。
可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欲望,想着对于索宥桉来说,自己再不出现才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呕吐这件事在汤秽心里始终是个结,他解不开,也忘不掉,某次帮村长去县城办事,找了个诊所,看了看病。
也不知道那小诊所的大夫医术究竟有几分是真材实料,不过他告诉汤秽,没什么事儿,有时候有些人情绪太过紧张激动就是会引发呕吐的。
“不用管,不用治,你就多放松就行了。”
大夫是这么说的,可汤秽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有时候他也会幻想,在脑子里用橡皮擦把呕吐的情节擦掉,重新编撰新的剧情。
那些剧情,很多次十分冒犯地钻进了他的梦里,让他醒来时还怅然若失。
汤秽挑着担子来赶集,找了个风小的地方开始卖鸡蛋和鸭蛋。
天上又飘起雪花,一切都跟一年前他遇见索宥桉那天很像。
只是,再像也不一样。
今天汤秽生意很不错,天黑前就卖得差不多了,筐里就剩下十来个鸭蛋,起了风,有点冷了,他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鸭蛋怎么卖?”
正弯腰收拾东西,头顶突然传来个声音。
这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可听得汤秽动作一顿,猛地抬起了头。
“你咋在这儿呢?”汤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接着十分夸张地揉了揉眼睛,凑得更近了。
索宥桉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和刚刚一样的语气重复道:“鸭蛋怎么卖?”
他冷眼看着汤秽,就好像对方只是个卖鸭蛋的陌生人。
“你要鸭蛋?那都给你拿去吧。”汤秽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扯过个塑料袋,往里捡鸭蛋。
他咋来了呢?
会是因为我吗?
汤秽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太自作多情了,可要不是因为这个,这人又怎么可能来这里?
“多少钱?”索宥桉接过鸭蛋。
“不要你钱。”汤秽直勾勾地看着他。
索宥桉终于正眼瞧了瞧面前的人,笑了:“无功不受禄,我白要你鸭蛋干嘛?”
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元,直接丢进了筐里。
“不用找了。”索宥桉转头就走,然后被汤秽抓住了手腕。
汤秽的手冰凉冰凉的,像是在风雪里走了十年那么久。
那凉意透过索宥桉温热的肌肤蔓延到了他的血管深处,滚烫的血都跟着低了几度。
索宥桉扭头看他:“有事吗?”
“俺对不起你。”汤秽说,“俺看了大夫,大夫说俺吐了是因为太紧张。”
索宥桉喉结抖了抖,没说话。
“俺不觉得恶心,俺也没想羞辱你。”汤秽十分诚恳地说,“俺一直都想跟你道歉的。”
索宥桉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推开了汤秽抓着他的那只手。
“知道了。”索宥桉平静地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走进了满天大雪中。
第95章
索宥桉拎着那一袋子鸭蛋回到小宾馆的时候,老杨的外卖也刚到。
“你真不吃?”老杨说,“看着还挺有食欲的。”
他看向进门的人:“手里拎的啥?”
他过去,伸手接索宥桉那一塑料袋子沉甸甸的东西,却没想到,他家那从来连包都不自己拿的大少爷竟然躲开了,不让他碰。
什么宝贝东西这么不得了?
老杨好奇地往袋子里瞅:“你买这么多鸭蛋干嘛?生得熟的?咋吃啊?”
话刚问完,抬头一看,他家少爷面色潮红,紧紧抿着嘴,像是被人煮了。
“什么情况啊?”老杨紧张了,“你刚才出去干嘛了?”
索宥桉终于回了魂,一字一顿地跟老杨说:“我遇着汤秽了。”
俗话说得好,有时候,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个魔咒。
汤秽这个名字对于索宥桉来说就是这样的。
过去的这八个月,除了楚商羽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家伙,再没别人当着索宥桉的面提起,不敢说,说了怕发神经。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即便不提,这名字的主人也始终在他心里荡着秋千,荡得索宥桉心神不宁的。
“啊……”老杨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来这里,美其名曰“采风”——对,索大艺术家又没灵感了,又来采风了。
不过大家也都清楚,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风可采,就算真的要采风,也不一定非要来这里。
索宥桉坚定不移地说出这个小乡镇的名字时,老杨就知道,他忍不住了,跟汤秽重新见面只是迟早的事。
两人来这里已经五天了,索宥桉每天在外面寻寻觅觅,快把这一亩三分地的人都认熟了,今天总算是等来了要等的人。
“那啥,”老杨十分真诚地说,“恭喜啊。”
索宥桉疑惑:“恭喜什么?有什么可恭喜的?我跟他又不熟。”
说着不熟,但天天出去转悠,就为了跟人家“偶遇”。
今天终于“偶遇”到了,躲在犄角旮旯偷看人家卖蛋,下了大雪,发现汤秽那蛋还没卖完,直接包圆就为了让对方早点回家。
一片苦心啊!
老杨都要感动了。
有时候老杨真的觉得还挺遗憾的,人汤秽笔直笔直的直男,看起来也不太有掰弯的可能,他家少爷要不是男的就好了,这要是个姑娘,俩人直接登记不带有任何人反对的。
真是可惜了。
他用这种遗憾的眼神看着索宥桉,把拎着鸭蛋的人看得毛毛的:“你看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