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宥桉欲盖弥彰:“我认真的,见着他就烦。”
“哦。”老杨说,“那咱回啊?”
“回什么?回哪儿去?”索宥桉急了,“我采风才刚开始,要走你就自己走!”
老杨憋着笑,回去吃自己的外卖了:“你不走我也不走,明儿集市开了我也去逛逛,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不想小汤我还想他呢。”
索宥桉没吭声,拎着鸭蛋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乡镇的小宾馆,环境脏乱差。要不是为了见见汤秽,索宥桉死都不会住在这里。
现在人见到了,都挺好的,似乎比之前瘦了点,但也再没别的不同了。
索宥桉放下鸭蛋,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终于在半个小时后起身,再次走出了宾馆的大门。
有时候,人跟人的关系脆弱得就像刚入冬时小水洼上面结起来的薄冰,以为可以轻而易举踏过去,但实际上脚尖刚沾地那薄冰就裂了,底下冰凉的水瞬间浸湿鞋底,冷得你直打寒颤。
索宥桉以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直到遇见了汤秽。
当初汤秽从他家离开,他也没想到两人会断联得这么彻底,那人的一走了之让他明白,人家对他确实是没什么感情的。
在这样的否定中他度过了自怨自艾的八个月,直到此刻,他推开小宾馆的玻璃门,正准备走进风雪里,却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吃着冒着热气的烤玉米。
索宥桉怔怔地看着他,汤秽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出来,就着风和雪,把一块五一个的烤玉米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不怕吃一肚子风,回去肚子疼?”索宥桉并不是个有定力的人,他很快就绷不住开了口。
汤秽愣了一下,之后猛地转过头来。
“哎呀!你真出来了?”他又惊又喜,起身的时候差点掉了手里的玉米。
“你知道我会出来?”输人不输阵——这是索宥桉现在对自己唯一的要求。
在跟汤秽说话的时候,索宥桉心已经跳得像刚跑完奥运会,面上却依旧一副冷若冰霜的装货样。
“俺哪知道。俺就是怕……”说一半,汤秽不说了。
“怕什么?”
汤秽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没开口。
索宥桉等着,他很好奇汤秽为什么会在他住的小宾馆门口等着——应该确实是在等他。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你跟踪我?”
“没有。俺都往家走了,走一半又回来的。没跟踪你。”
根本不需要跟踪。
汤秽赶集的这个乡,只有这么一个看起来还算过得去的小宾馆,像索宥桉这样身娇肉贵的人,肯定会住在这里。
没想到,赌对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吃鸭蛋了,顺便买几个。就算今天卖鸭蛋的人不是你,我也会买。”
“哦。”汤秽低头,抿了抿嘴,半晌问,“你吃烤苞米不?还挺香的。”
索宥桉无语:“你别跟我顾左右而言他!我说东你答西,什么意思?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汤秽被他这一嗓子吼得紧张了起来,玉米也不吃了,背到了身后。
他抬起另一只手,使劲儿蹭了蹭冻得冰凉的鼻子,然后说:“俺没想到你还能来这地方。遇见了那就是命,命里这么安排的,俺就得这么做。”
索宥桉心说:你该不会又要亲我吧?
绝对不行!
有了前车之鉴,索宥桉在接下来短短几秒钟里已经想好了如何拒绝这个神经直男的亲吻。
“俺得好好跟你说句对不起。”
就这?索宥桉翻了个白眼。
搞了半天,自己想多了。
第96章
索宥桉觉得挺没劲的。
他没劲,汤秽也一样。
两个人之间别扭得就像是被猫抓乱的线团,明明谁都无法捋顺,却还是不死心似的,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杂乱的一切梳理整齐。
只能说,人类都太高看自己了。
也只能说,人类的欲望真是个无解的东西。
“我不是为了你来的。”索宥桉又开始拿腔拿调,没办法,他实在不想让自己在对方面前显得太没出息,“我真的是来采风的。”
他看向汤秽:“你的道歉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已经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汤秽盯着他看,十分确定他说的是假话。
可就算这样,那又如何呢?
汤秽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俺知道。”汤秽说,“你是不是不喜欢俺了?”
八个月了。
在汤秽看来,那种冲动之下的情感,应该已经被稀释得所剩无几了。
但偏偏这句话又刺痛了索宥桉的心。
他说:“当然。”
当然不是!
索宥桉有些愤恨,自己和自己的感情在这个人眼里究竟是什么啊?
他开始后悔来这地方了,也后悔买那几个破鸭蛋了。
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当一个风流成性的艺术家,每天晚上换十个床伴、在别人身上画画的那种!
他怀疑,自己在汤秽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汤秽因为这句“当然”抿了一下嘴,就在索宥桉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又突然开口说:“这个‘当然’说当然不喜欢,还是当然还喜欢啊?”汤秽问得直接又诚恳,搞得索宥桉有些哭笑不得。
都说了别喜欢没见识的土包子!怎么能直接问人家这种问题呢?
索宥桉几乎崩溃:“汤秽,你真的很会让我为难。”
汤秽不说话,只等着他的回答。
“当然还喜欢。”索宥桉很想为自己营造一个风流浪子的形象,这样至少在汤秽面前还是有尊严的。但他又没办法说谎,自欺欺人的事,他不想做了。
索宥桉叹气:“随便吧,你可以开始羞辱我了。”
“俺羞辱你干啥呢?”汤秽把烤玉米放回袋子里,又揣进了大衣的口袋,“俺是不是没跟你说过,其实俺特别感谢你。”
索宥桉如遭雷劈:“什么玩意?”
汤秽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这句“什么玩意”究竟是喜悦还是愤怒,他只知道这句话让他有点头皮发麻,原本有点想煽情的,这会儿只剩紧张和尴尬了。
“俺想了八个月。”汤秽说,“你喜欢俺,俺觉得特别走运。”
来了一阵风,卷着雪,吹得索宥桉脑门都发硬。
他看着被风吹得头发凌乱如鸡窝的汤秽,听见对方又说:“俺从小就既走运又不走运,好像好事儿都只跟着俺一阵儿。”
汤秽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他幸运地出生了,却不幸被抛弃了;幸运地遇到了王叔王婶儿,却没能有机会给他俩养老……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在上帝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的小鬼,偷点好处,没多大一会儿就被逮了个现行打回原形了,之后再趁着上帝不注意,再偷点好处,然后又被打回原状……
所以他觉得索宥桉的喜欢很珍贵很难得,却也大概很快就会被收回。
“你要是也能喜欢我,我可以保证你一直都走运。”索宥桉口出狂言,“但你不是不喜欢我么,你不直男么,那我为了自己着想,也得想办法快点收起这碍眼的喜欢。”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这点自知之明我是有的。有些事我确实做不到。”
汤秽把手放进大衣口袋,摸着剩下那半个烤玉米。
“那你来这儿,到底是不是为了俺呢?”
这话问出来,汤秽都觉得自己有点不要脸了。
索宥桉不想承认,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也没必要再逞强:“是。”
是又怎样!我怕过啥啊!索宥桉被风吹得都快神志不清了。
这一个“是”字,简短又清晰,汤秽突然有些感动,好像除了王叔跟王婶儿之外,他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坚定地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