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也’指的是你自己吗?”齐霁眨眨眼,嘚瑟地说,“这说明你的品味跟我一样好。”
也不知道是夸自己还是夸他呢,周舟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让他好好看路。看见齐霁眉飞色舞的高兴样子,他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心里似乎因为对方的笑容不再沉甸甸的了。
傍晚温度降下来,每一次呼吸都会呼出一阵白汽,盘旋在他们眼前。齐霁唱的的每一首歌都是周舟年少时戴着耳机听了无数遍的,被周舟夸了两句他就笑得合不拢嘴,自告奋勇要和他玩猜歌曲的游戏。一段前奏刚哼完,周舟就立马猜了出来。
和齐霁以往输了游戏叫唤的气焰不同,他对周舟的胜利毫不意外,跟个小大人一样夸他真聪明。
聊着聊着,步伐和时间全都慢了下来,耳边除了雨声就是齐霁的声音。周舟恍然发现,像这样和某个人悠哉悠哉散步说话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了。每一天他都过得匆忙而无趣,凡事都抱着极强的目的性,他没想过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要努力工作,要多赚钱,要对得起自己的亲人。
齐霁像是某个丢失的重要关节,周舟捡起了他,才一点点重新拾回与外界的联系。
“周舟?你想什么呢?”周舟不知为何走了神,他说的话一点没听见,齐霁便伸手在他面前晃晃。
周舟回过神,问:“你刚才说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下雨天还挺好的?”
“嗯,”周舟赞同道,“我很喜欢。”
就算失去了记忆,就算不再记得他,有的特质早已深入灵魂,任凭时空时间怎么变换都无法更改。周舟还是一样地喜欢雨天,而齐霁永远会为他一句“喜欢”而心动不已。
齐霁偷偷地想,我们又一起度过了一个下雨天啊。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提起那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从尴尬到破冰的过渡,齐霁回到家又跟之前一样吵吵闹闹,第一件事就是照顾昨天忘记浇水的盆栽。周舟烧的菜全是齐霁爱吃的,齐霁仔细想想才发现,自打他急性肠胃炎好了后,就一直吃着周舟烧的饭,他还一分钱没给,颇有吃霸王餐的潜质。
“你说我整天吃你的做的饭,是不是得给你点伙食费啊?”齐霁良心不安地问。
周舟看他就跟看傻子一样,慢悠悠地问:“你在学校里吃中饭也要钱,读书也要钱,哪来闲钱给我?”
在齐霁来这个世界之前,原身是靠着打工攒的钱和助学金过活的,只勉强能够保证温饱。大概周舟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不要他的钱,毕竟他不知道这个身体里的灵魂早就变了样,系统什么都靠不住,至少在资金上不会亏待他。
然而按照齐霁的理解,系统在这方面大方的原因无他——金钱和感情、生命相比,最廉价最无用。
“那我也得干点什么吧,”齐霁还是不死心,“不然我很不好意思的。”
“那你就规规矩矩地读书,像你说的理想一样,考到海城去,”周舟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只想让你干这一件事。”
齐霁笑道:“我要是有亲爹,也没你这样唠叨吧。”
“父母给不了你的,我给你,”周舟忽然开口,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严肃认真,又插了句,“我的意思是,朋友不会比不负责任的父母更差……”
齐霁抠着指甲,一时愣住了,心像是被扎了下,“嗯,你当然很好了。”
第17章
下周五是齐霁的生日,他提早好几天就通知周舟这件事,邀请他共度生日。周舟在房东那见过他的身份证,不解地问:“我记得你的生日不是在春天吗?”
齐霁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那个是我被捡到的日子,我不喜欢那一天……”
周舟听出他声音里的勉强和犹豫,害怕自己的话会让齐霁伤心,连忙说:“没关系,不管哪一天,我都会陪你过的。”
挂了电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得有多快,甚至都没有想过拒绝。
生日这个词对周舟而言已经太陌生了,从他十八岁过后,生日就成为了他避而远之的禁忌。
自责和怨恨的情绪从未消失,只是短暂地隐藏起来,每到周舟自我怀疑时就会跳出来。
他一度荒诞地想,如果当初不过那个生日,不许什么愿,是不是就不会做那个梦了。他被这个噩梦折磨了太久,之后每到那一天,都像一场漫长的刑罚,度日如年,担惊受怕。
母亲每次说要给他买蛋糕买礼物,都被他找借口拒绝,谎称自己已经和朋友约好了一起过生日,事实是他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自己的生日。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本该有蛋糕蜡烛的夜晚空空如也,只剩他一颗忐忑恐惧的心。
周舟唯一的愿望是自己可以一夜无梦到天亮。
他应该拒绝齐霁的,和他这样的人一起过生日,未必能有什么快乐,反而更糟糕也不一定。齐霁身边的同学,无论是他那个同桌,还是来路奇怪的魏成夏,显然都比他有趣得多。
他算着齐霁吃中饭的时间,想重新打给他拒绝这个邀请。电话刚接通,他就说不出话了,先前才那样笃定地答应了齐霁,现在反悔会不会让他伤心?他不想伤害齐霁,但出尔反尔,同样是一种伤害。
齐霁躲在厕所隔间压低声音问:“喂,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
“没事,我不小心打错了。”周舟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你要是想我了就直说嘛,不用这么迂回的。我要回教室了,先挂了啊,你记得好好吃中饭。”
齐霁挂了电话,言行不一地在楼道里抽了根烟——他习惯了在周舟面前装乖,上交了那盒烟后没在他面前再抽过一根,只是私底下碰到烦心事还是忍不住想借烟消愁。
他早就拿准了周舟的思路,哪里听不出他别扭的话语之下,想要掩饰的想法。这通电话一来,他用脚趾都能猜到周舟后悔答应陪他过生日了。
和他预料的没差,周舟这人还是太心软、太容易纠结,才会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惨。
既然他的男朋友是个矫情怪,他只能状似无意地给他找点台阶下。
周舟不出意外地没有反悔,可齐霁心里还是堵着什么一样,轻松不起来。
齐霁身份证上的日期确实不是他说的这一天,无论是他原本的世界,还是之后的任何一个世界,他都没照着证件过过生日。
他对周舟说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的确讨厌那一天,没说出口的是,他的生日是周舟选的日子。
自卑犹如附骨之蛆,在齐霁尚未懂事时就侵入他的生活。在孤儿院时他因为生得好看,总能受到一定优待。直到他离开这个狭小的圈子,被素不相识的人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议论家庭时,他从未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个异类。
起初他忍气吞声,只当自己被路过的狗咬了一口。他的忍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至于理由,讨厌一个人哪里需要理由?因为他单薄瘦弱,看着就好欺负;因为他没有爸妈,看着脏兮兮的,肯定不是好东西。理由真真假假根本不重要,找到一个由头,恶意就寻到了发泄的出口。
恶意并不因年龄大小而有所不同,越是不经世事的嘴里,吐出的诅咒就越是恶毒,字字句句都似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捅在齐霁最脆弱的地方。
伴随他少时的,是陌生同学轻佻的口哨声,是走在路上就能听到的指指点点,是退无可退被堵在巷子里欺凌的绝望与眼泪。
“瞧瞧你那贱样,怪不得你爸妈不要你。”
“每次遇到你都挎着张脸,是自己太悲惨了,就希望别人跟你一样可怜吗,恶不恶心啊你。”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吐,长得不男不女的,听说你是个同性恋?以后没钱了肯定要去卖屁股吧,可别得了病祸害别人。”
一阵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
齐霁只字不发,瞪着面前这群同级男生,猝不及防往为首那人脸上吐了口唾沫,对方恼羞成怒地扬起手,扇了齐霁一巴掌,齐霁的脸颊疼得发烫,他伸出手就要打回去,却被对方的力量压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