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总觉得红绿色盲这件事,他之前似乎隐隐约约注意过,甚至有过一个非常浅淡的闪念,但它就漂浮在数以万计、习以为常的细节里,隐藏在千头万绪之中,他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又是因为什么而产生。他觉得有必要回去再确认一下。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赵喜橙已经吃掉了两块披萨,确实也还是上手了,小手油乎乎的正在从盒子里掏薯条。
“宋明栖……”他在桌下晃着两条腿,下巴放在桌面上,眼睛自下而上看着他,显得可怜巴巴,“我等了你一会,但实在太饿啦……”他心虚地鼓着腮帮,“给你留了三块!”
宋明栖快步走过去摸了一把他的头:“你都吃掉,我来不及吃饭了,要回去一趟。你把门锁好。”
赵喜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切不对劲似乎都源于他的那幅画,在听完他的漂亮糖纸理论后宋明栖就变得很奇怪。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到宋明栖抄起车钥匙,行色匆匆地带上门出去了。
一天淅淅沥沥未下透,临到傍晚大雨还是瓢泼而至,地面水花四溅,他匆忙到甚至忘记拿伞,紧走了几步开门上车,好在车可以直接开进小区地库,应该没有太多需要露天行走的距离。
越是着急的时候越是堵车,回四季小区的路上,不知道是哪个路口遭遇事故,南北方向和东西方向的车辆横七竖八谁都不让谁,堵作一团,喇叭齐鸣。
这时候电话响,宋明栖本以为是覃淮生,结果看到又是尤菲。
他正在复杂路段,天气又糟糕,不时划过的闪电在玻璃上反光,他不得不聚精会神驾驶,无暇接通,好在电话也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自己挂断了。
他猜测大概率还是问邮票的事,而且还在等待覃淮生的回电,因此也没有急于给尤菲回过去,想着晚一点再说。
一刻钟后,宋明栖终于从拥堵路段出来,开进四季小区,刚在地库停好车,电话又响了。
居然是半个月前联系过的胡凯。
宋明栖拎起电脑包下车,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接通电话,地库信号不太好,空白了几秒,他喂了几声才听到声音。
“宋老师……”
“现在能听到了……”宋明栖站在电梯口,背后消防通道的门缓慢合闭,光线黯淡下来,“怎么样?吴关在监狱里的关系,您帮忙打听到了?”
“真是不容易,但是有点儿眉目。”胡凯是个北京人,来广南多年,还是操着一口顽固的北京话,“他吧,现在在监狱里没什么关系好的,独来独往,估计是知道自己要出狱了,夹着尾巴做人,表现挺老实的,话都不多说半句。”
“……”这对宋明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为难地笑了一下,“还能打听到别的吗?”
“有,我还没说完……”胡凯接着道,“但是听说,之前他是有个关系还不错的狱友,因为猥亵罪入狱,两个人住一间牢舍,放风有时候也在一起,有狱警看到过他们在一起聊天。”
宋明栖扶了下眼镜:“为什么是之前,他们现在闹翻了?”
“噢那不是,是因为这个人比吴关出狱早,半年前吧,就离开了。”
宋明栖立刻问:“这个人叫什么?”
“叫陈什么来着……噢叫chen qi zhou,姓我估计就是耳东陈,但名字我还不确定是哪两个字,我找的哥们说一会发给我。”
电话里的声音滋啦滋啦,断断续续,宋明栖扶了下眼镜,不知道为什么,乍一听觉得这个名字有点顺耳,像是曾经听过或者见过,他追问道:“那这个chen qi zhou现在在哪?做什么?这个能知道吗?”
“应该还在广南吧,但是具体做什么不清楚,除非是他所在区县的户籍派出所才可能知道,出狱后他们要重新办理身份证。”
宋明栖一走进电梯里,信号更差了,他偏头看了一眼屏幕,显示还在通话中,他重新将手机贴近耳朵:“好的,我知道了,等名字发过来您再转给我,谢谢!”
胡凯爽快地答应了声,随后挂断了电话。
电梯里恢复了安静,除了正在播放广告的电视小屏,一位宋明栖不太了解但有些面熟的明星正在推荐一款电动汽车,只是画面一卡一卡的,人的动作和五官逐渐变得扭曲,语调也由于拉长而显得颇为诡异。宋明栖移开了目光。
从电梯走出来,乌云愈沉,楼道里一片昏暗,外面是哗啦啦的雨声,感应灯似乎也出了点问题,没有跟随脚步声亮起,消防通道的小门由于大风而难以合拢,合页不时发出吱呀呀的刺耳摩擦声,宋明栖被风一吹,这才感觉到上车时在雨中走了几步,衣服还是湿黏黏的,泛起不浅的凉意。
没有在楼道里撞见周羚令他稍稍放下心,他想过如果周羚在他家守着,事情会有点难办。
他摁下密码打开606的房门,刚推开门还未走进,手机在手中震动了一下,宋明栖立刻翻过来看,不过并不是胡凯或者覃淮生的消息,而是尤菲。
她发来了一条微信,是她一贯活泼热情的口吻:“宋老师,我看您特忙,也没时间来取,正好我男朋友上班离你那比较近,我让起舟把邮票送到您家哈。”
起舟。
“这是我男朋友起舟,我们约了一起吃晚饭。”
“怎么称呼?”
“叫我小陈就行。”
“这是我们新来的仓库管理员,我还不太熟。小陈是吧,带人进仓库看看。”
“在矿业研究院上班,在他们的物业。”
“这个人叫什么?”
“……噢叫chen qi zhou。”
手机又震动一下,胡凯的消息弹出来。读音变成准确的文字落在屏幕上,他看到赫然三个字——
陈,起,舟。
宋明栖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寸毛孔都打开了,从外向内渗进森森的凉气。
他终于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了。
水彩笔。
尤菲询问过,新的案件是不是也出现了水彩笔。
但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和尤菲提起过,新闻、报道、警方通报都没有对外公开这一作案细节,为什么尤菲会知道?是谁告诉她的?
他的脑海深处蓦地回忆起一个画面——尤菲和她男朋友站在路口,红灯,男人视若无睹,走向斑马线。
如果他不是想闯红灯呢?只是因为他根本判断不了红绿灯的颜色。
在尤菲口中,不多的几次提起这个男人都叫他qi zhou,唯一的一次会面,他们说可以叫他小陈,导致宋明栖从来没有把这三个字连在起来,它没有全须全尾地在耳朵里或者纸面上出现过,他的听觉、视觉、大脑没办法产生联动的记忆。
而当这三个字连在一起,完整地出现在脑海中时,他意识到他的的确确曾经看到过这个名字。
它就出现在广南监狱探视登记簿上。
他探视过吴关!
一道闪电骤然划亮楼道,闷雷紧随而至,将整栋楼震得轰隆作响。
宋明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视线,透过面前玄关柜上的玻璃反射,赫然看到背后出现了一张脸。
是尤菲的男朋友,陈起舟的笑脸。
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毛骨悚然的感受像一只带着尖爪的手,扒开骨缝,搅动筋肉,令宋明栖冷汗直流。
他紧紧攥着手机,垂着眼睛手指动了几下,指节白得愈发厉害,嘴唇像过电一般颤抖,其实他并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就是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砰——
人类头骨的受力极限是400-500kg,但超过200kg可能导致脑震荡。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闪过,宋明栖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57章 西西弗斯不会胜利
高温,酷热,暴烈的太阳在砂石上反光,刺得眼睛酸痛。
宋明栖在爬山,好在他穿了一双舒适的运动鞋,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正伸直双臂推动一块巨石,这让膝盖压力倍增。
很快他的小腿也跟着酸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