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姐说。”
“噢好好好……对不起周……周什么来着?”
“周沅。”
“周沅,对不起,我随口说的,我脑子有病,你大人有大量……”
他根本不认识周沅,甚至记不住她的名字,却可以上下嘴皮一碰,随意玷污他人的声名,像嚼甘蔗一样榨取活人的汁水,再把嚼烂了的渣滓随口吐进垃圾堆。
周羚觉得悲愤,甚至很可笑,他惶惶然倒退了一步,看他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丑陋至极的模样。
啪——啪——啪——
突然身后传来不大不小的掌声。
周羚回过头,因为背光的原因,他重新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来人——
一袭高挑身影,背着双肩包、身着红黑相间的冲锋衣。
宋明栖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说:“好勇啊,羚仔!”
五分钟后,两个人在一家小药店门口,周羚坐在半高的花坛上,敞着膝盖,宋明栖立在他两腿之间,垂着眼睛给他缠绷带,他的指节没愈合多久又破了,还被崔兆刚叼的烟蒂烫了一下,伤痕累累。
周羚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宋明栖的鼻子、嘴唇和他眼底落下的一小片睫毛的阴影。
这个人在制造惊喜或者惊吓上确实天赋异禀,周羚拿他没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缠绷带需要花费这么久,但周羚很有耐心,直到宋明栖终于抬起头,他才愣愣地开口,好似做梦:“你怎么跑过来了?”
宋明栖想过周羚一定会问他这个问题,他试图找一些更合理的理由,比如案件的需要,或者别的什么,可真的和他面对面,宋明栖突然觉得自己过来的理由本身就像一句公理一样无需证明。
“你不在我会失眠。”宋明栖扶了下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霍帆说我心率低,血压高,非常需要睡一个好觉,我就来找你了。”
他是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人的。
两点他就搭上车进村了,那时候周羚正在去镇里的小路上,手机没信号,联系不上,宋明栖这时才发现这个村庄的面积比自己想象得要大,且人口密集,而自己并不知道周羚家的准确住址,于是先请一个村民带路,找到了村长。
像宋明栖这样精致到头发丝的南方人,在饶北这种小地方跟大熊猫一样稀有。村长还以为是哪位广南富商回来省亲,结果发现是要找前服刑人员周羚。
这个周家人自从回来就鸡飞狗跳。
虽然他没有走街串巷,大肆宣扬,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大部分人的消息还停留在,周沅失踪,周羚跑到广南寻亲,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坐了牢。再后来又带着周沅的骨灰回来了,听说是被男人害的。
周家人着实有点晦气。这是绝大部分人的共识。
这次周羚回来说是给姐姐下葬,一般村里人去世都葬在小乾岗,可挨着谁不挨着谁就有讲究,村民各有意见,哪家也不愿自家先人和周家人做邻居。虽然对这两个小娃娃没意见,但涉及到子孙后代的事,谁都不想让步。
之后一些闲言碎语就跑出来。崔兆刚仗着自己家里有点小钱,蹦得最高。
这事也闹了有几天,最后周羚在远一点的地方挑了一块地落了土,才算平息。
如果不是听村长说起,宋明栖完全不知道周羚这几日的处境,他在消息里只字未提。
村长打电话让赵小军家的姑娘领着宋明栖去周羚家里,赵晓雪高中毕业,会讲普通话,性格很活泼,一路上她向宋明栖打听他从哪儿来,怎么认识的周羚,听完了又红着眼睛说,她就知道周羚哥不是在广南作奸犯科才跑回来的,大家讲话好没道理。
宋明栖安慰了她几句,等走到周羚家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锁,赵晓雪打听了一圈发现周羚跑到镇上去了,走之前还跟人打听了崔志刚在不在台球厅,赵晓雪就感觉不好,宋明栖听后赶紧搭了一位村民的车赶到镇上。
于是就见到了刚刚的一幕。
以一敌十,帅是帅的,但——
“幸亏我来了,你办事不顺利也不讲。”
宋明栖板起脸有些不悦,周羚示弱,抬手想摸摸他的脸,咫尺之隔,悬在半空又停下了,怕宋明栖不想叫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他有诸多顾虑,不般配的想法在心头丛生,贫瘠的小镇,灰突突的刚打过一架的糟糕人生。可宋明栖抬起手臂握住年轻人绑着绷带的手,主动用脸颊贴上他的掌心。
周羚松了口气似的,夕阳的余晖照在宋明栖的脸上好漂亮。
“是啊,幸亏你来了。”周羚提眉,英挺的五官组成一个服软的笑意,“我好疼啊,宋老师。”
第62章 鬼主意
然而以宋明栖的性子,很难听出这是一种扮可怜,他想不到给他吹吹,只会立刻转身走回药店寻找有效的止痛片。
周羚掌着他的后脑,不让人走,他轻轻抚摸他后脑上堪堪愈合的伤口,任凭宋明栖的头发轻轻盖住他的手背,像是一种细心的检查,过了一会他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别走,你走了我就疼死了。”
宋明栖这回听懂了,任凭他抱了一会,树荫低低的,他听到周羚平稳的呼吸声,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听出从委屈不甘到逐渐平静的整个过程。这一回没多久,周羚松开了他,搓了一把脸,从台阶上跳下来:“天要黑了,我给你找地方住。”
宋明栖问:“不是回你家住吗?”
周羚拎上宋明栖的包:“还没收拾好,镇上条件好一点。”
“我觉得挺好的。”
“挺好什么,说得好像你去过我家一样。”周羚跨上摩托车,不由分说地把头盔递过去,“戴上。”
宋明栖只好坐到他的后座上。周羚工装靴一踏,油门轰响声中摩托车疾驰。
镇上本就不大,旅馆也就那么几家,三四分钟后,周羚在一家叫丰登旅馆的门前停下车,招牌掉了半边字,只剩下丰登旅官。
周羚领着宋明栖走进去。
前台的小姑娘正在玩手机,不知道看到什么视频脸上笑嘻嘻的,看到有人进来,收敛住表情抬了抬眼:“住几晚?”
周羚看着宋明栖,宋明栖也看着他。
过了两秒,宋明栖故意问他:“你还待几天?”
周羚转过脸对前台说:“那先开两晚吧。要有窗,干净一点的。”
宋明栖莫名觉得这个措辞很含糊,归期未定似的,之前霍帆提醒他的事在他心里持续发酵。
前台站起身:“身份证。”
周羚摸了下口袋,动作倏然停下:“啊,我忘记带……”
“噢我来吧。”宋明栖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出身份证。
前台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逡巡了一遍:“你们到底谁住啊?”
宋明栖答:“我住。”
前台说:“那没问题啊,就用你的。”
她坐了回去,在本子上登记着什么,随后拉开抽屉,翻翻找找。
等待过程中,宋明栖突然想起之前在念念旅馆问前台要门卡的场景,脸又有点热,他将目光移去看台面上摆放的一盆茂盛的绿萝。
前台终于从一堆钥匙里扒拉出一把,连同身份证一起递回去:“2楼啊,203。”
周羚接过来:“谢谢。”
楼梯并不难找,两个人顺着木质台阶往二楼走,看装修还算新,但条件只能说是一般,走廊尽头的晒衣架上还晾晒着几串腊肉和辣椒。
用钥匙打开门,空气流动掀起细小的尘埃,周羚走进去拉开窗帘,开窗通风,将尽未尽的日光洒进来,将米黄色的壁纸照亮。
靠窗的地方有一两只死掉的蛾虫,周羚从清扫间找到扫帚扫掉,又把地板拖了一遍。
宋明栖坐在床边看他忙忙碌碌,不知道该从何帮起,只能在他拖到面前时乖乖抬起双脚。
“我再去给你买点要用的。”周羚直起身,抄起摩托车钥匙说。
“我带了一些……”宋明栖话还没说完,门就在面前带上了。他走到窗前,看到周羚驾车驶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