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药店没什么人,不到两分钟,沈檐修就出来了,塑料袋被夜风吹得窸窣作响。
陆祈绵站在雪地里,脸上带着伤,雪花就这样落在他凌乱的发梢上,显得更加单薄脆弱。
刚才还凶得像只张牙舞爪的猫科动物,此刻就懵懵懂懂,跟着沈檐修,沈檐修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两天请假,别去学校了。 ”
“刘昊天的事你不用管,我会去找老师说。”
沈檐修给他擦药,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品。
陆祈绵疼得睫毛直颤,湿漉漉的眼睛却固执地一直看着沈檐修。
破旧狭窄的小屋里,年代久远的木窗,将风暴隔绝在外,取暖器的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暖烘烘的。
不疼,也不冷了。
直到躺下,陆祈绵都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黑暗之中,他捏着被角,小心翼翼问:“沈檐修,你真的要跟我谈恋爱吗?”
“沈檐修,你知道学校里现在怎么说我吗?”
“沈檐修,你不要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我,我很容易就当真的!”
他尾音染上哭腔。沈檐修只能起身将灯打开。
灯光骤亮时,陆祈绵下意识闭了闭眼,长睫湿润,沈檐修轻轻叹气,替他擦掉,“我像是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的人吗?”
那天拒绝了陆祈绵的奶茶跟蛋糕后,陆祈绵就开始跟自己保持距离。
已经习惯他在身边说话的沈檐修,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没谈过恋爱,也不在一个健康环境里长大。
人性的贪婪,人性的扭曲,沈檐修见多了,真心转瞬即逝。
他没有被爱过,也不懂得爱人,他甚至不能正确地看清自己的内心。
面对陆祈绵的疏离,沈檐修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心里烦躁不安。
尤其见到陆祈绵的同桌跟他说说笑笑,看着陆祈绵心情不佳,对方送去的糖果,沈檐修更不是滋味了。
他后知后觉这种情绪可能是吃醋……
他转念一想,如果不在乎陆祈绵,他不该有这些情绪。
如果硬要把这份在乎当成“走得比较近的同学”,那沈檐修拿陆祈绵与另一位关系不错的同学做对比,前者如果跟人恋爱,沈檐修波澜不惊。
但如果是陆祈绵……
沈檐修无法接受。
他对陆祈绵,有着超出正常的占有欲跟掌握欲。
陆祈绵偷亲他,沈檐修乱了心弦,但没有生气。
甚至在陆祈绵远离自己这几天中,梦见了陆祈绵。
梦境里的陆祈绵像一只黏人的猫,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沈檐修的脖颈。
梦里,陆祈绵每时每刻都在撒娇。
早晨醒来,看见一塌糊涂的床单,沈檐修都会陷入沉思。
在考试出发前,沈檐修终于看清内心。
他一开始的计划,是考试结束后,效仿陆祈绵,买上同样的奶茶跟蛋糕,先跟陆祈绵道歉,说那晚自己态度不好,再询问陆祈绵肯不肯给自己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但考试第一天报到时,与沈檐修住一起的隔壁学校的同学,在没收手机后,闲来无事与沈檐修聊八卦。
“你们学校最近的瓜好精彩。”
沈檐修对这些不感兴趣,直到这人又说,跟他同年级,还是个转学生。
高三转学的人很少,沈檐修转头去问:“叫什么名字?”
“什么绵来着。”
“陆祈绵?”
“对,是他,你认识?”
“我同学,”沈檐修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追问道:“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这事啊?”
“他妈妈是小三,破坏别人家庭,被人原配曝光收拾了。”
沈檐修握着笔的手下意识收紧,对方却叹气道:“不知道这事谁传出来的,虽然炸裂,但大人的事,闹到学校来,这以后还怎么跟同学相处?”
沈檐修连手机都没有,想打电话问一下陆祈绵的情况都没办法。
这件事闹这么大,连隔壁学校都知道了,他不知道陆祈绵此刻的处境有多难。
陆祈绵的性格,本来就容易被欺负,人又笨,没什么心眼,防范意识还低。
流言蜚语的影响力有多大,沈檐修是亲身经历者。
他不敢想,陆祈绵此时有多无助,偏偏这个时候,他不在陆祈绵身边。
考试到第三天才结束,沈檐修放心不下陆祈绵,连之后的学术讲座跟闭幕式都没参加。
他庆幸自己一下火车,就火急火燎赶来学校,倘若慢一点,都不知道陆祈绵会成什么样……
陆祈绵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反应慢半拍。
人都跟自己回来了,又不肯睡觉,眼巴巴问沈檐修是不是认真的,是不是在骗自己。
他又开始掉眼泪了,脸上还抹了药,沈檐修拿纸巾轻轻给他擦眼泪,郑重道:“陆祈绵,我是认真的。”
“认真想跟你谈恋爱。”
哭起来的陆祈绵,漂亮的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沈檐修不自觉放轻了声,“你不用感到自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沈檐修有些严肃,“其实你才更应该认真考虑,我根本不是你看见的这样。”
“刘昊天说我以前偷东西,说我不洗澡,其实是真的。”
“我的父母,一个瘫痪在床,一个酗酒到没有任何劳动能力。”
“一个家庭,只靠着国家给的那点微薄低保过日子,当时我住的是比这更脏更差的地方,那种建在老城区臭水沟旁边的自建房。”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下水道腐烂的恶臭味,常年不见阳光,屋子里阴暗潮湿,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公共卫生间,洗澡用水都很不方便,连洗衣洗澡这种事都格外奢侈。”
“很多同学说我脏,骂过我,甚至打过我……”
沈檐修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他声音低沉,语气轻描淡写,“小学六年级寒假,有一次他没钱买酒喝了,那天,他突然叫我穿上衣服跟他去超市。”
“那时快过年了,我以为他叫我跟着去买年货,就像我那些同学与他们父母一样。”
“我很开心,结果到了超市,他偷偷把东西塞进我的衣服里,警告我,如果出声就打死我。”
陆祈绵挂着眼泪,惊讶到愣住,听着沈檐修缓缓道来。
“结账的时候,超市防盗不出所料响了。”
“临近过年,买年货的人本身就多,人群里甚至有我的同学。”
“他好面子,将脏水泼在我身上,在大庭广众下,朝我拳打脚踢,说是我手脚不干净,给他丢脸,等回到家后,又骂我蠢,说这点事都办不好……”
“初三毕业那年,他因为长期酗酒,身体早就垮了,死亡原因是呕吐物窒息。”
“他死的那天喝了很多酒,趴在桌子上,我看见了,我觉得脏,故意不管就出门了。”
“等我回来,他还维持着早晨那个姿势,呼吸跟心跳早就停止了。”
“发现他死的那刻,我没有一丝伤心,更多的是终于解脱,我终于不用挨打挨骂,我终于能继续读书。”
沈檐修一边说,一边盯着陆祈绵的表情。
他不想隐瞒这些事,全盘托出的初心是希望陆祈绵考虑清楚,但真说出口时,又内心忐忑。
“陆祈绵,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我,究竟因为你的喜欢,被美化成了什么样。”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你现在还有机会,你要想清楚。”
他将自己不愿提起的从前,说出来后,陆祈绵听只觉得难过,心疼。
他忍不住倾身,将沈檐修抱住,“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
“自信一点啊,沈檐修。”
“你明明超级好。”
在陆祈绵抱住他时,嘴上说着让他想清楚的沈檐修,也顺势将他圈住。
陆祈绵脑袋抵在他的肩膀处,“你还记得,跟你一起出黑板报的时候,有天大课间,我去厕所时,班里喜欢你的那个女生,对你说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