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消息,死得不体面,又是这种重大场合,是需要控制舆情的。或许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但消息不可能传到维卡,也不会有人特意来告诉他。
江遂举着电话僵立许久,很多纷杂的念头从远处涌来,他在短时间的茫然中被众多信息量包围,然后从中捕捉到一丝什么,渐渐串连成线,最终隐隐指向某种可能。
任意一直没挂电话,长达几分钟的沉默过后,江遂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明天回国。”
任意问:“只为了连奕?”
江遂:“不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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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他和连奕,一个远走战场,一个蒙冤入狱。
第59章
脱离任务区的手续和流程都没办,江遂第二天一早便登上了回国的民航专线。他回来得突然,没通知任何人,一下飞机,没想到任意竟在等他。
半年没见,任意倒是没什么变化,江遂却变了很多。经过残酷杀戮和战场洗礼的人隐隐带着一点寒意,眉心那道旧疤泛着白,最慑人的是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瞳仁里凝着化不开的冰,看人时像有雪粒子往骨髓里钻。
等他靠近了,刚叫了一声老师,任意就皱了皱眉。
不过任意没说什么,两人沉默地往停车场走。任意开车,江遂坐副驾驶,车子驶出机场汇入高速车流,任意才开口讲述这半年发生的事。
宋舜和在宋明之的婚礼上被一枪爆头。
宋舜和甚至没来得及露出惊愕的表情,眉心便炸开一个黑洞,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宾客的尖叫声迟了半秒才炸开,香槟杯砸碎在地,鲜花和彩带装饰成的高台在混乱中摇晃,光影交错间,有人瘫软在地,有人夺门而逃。
坐在第一排的任意有幸目睹了全过程。
新联盟国自成立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恶劣的事件——在婚礼现场,当着军政两界高层的面,曾担任军委会委员的领导人被当众狙杀。
宋舜和身份特殊,他不仅仅是前军委会委员,宋家还是新联盟国资深财团家族,控制着百分之三的基础货币供应量,并通过多重渠道深度介入国家经济运行。其特殊地位使得该事件已超出普通刑事范畴,升级为影响经济安全格局的重大地缘政治事件。
此事一发生,相关部门便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封锁所有消息,尽管网上和坊间毫无反应,但圈子里几乎都知道,毕竟人是在婚礼现场守着那么多来宾被杀的。
军部随即启动特殊追查程序,但很奇怪的是,宋明之在两天后将程序取消,表示父亲死亡的真凶已经抓到。他提交了部分证据,证明是家里一名保镖因私怨杀害宋舜和。
宋家即如此说辞,军部便结了案。
没过几天,宋家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在现场的保镖、佣人也全部换掉。而宋明之的未婚夫——已经公开omega身份的宋家养子,不对,已经不算养子了,因为云行的母亲已经和宋舜和离婚——也再没出现过。
因宋舜和死得太过突然,又涉及多方利益,因此关于这次死亡事件被全面封锁消息,当时的来宾也都做过交待和谈话。可即便如此,阴谋论在圈子里也甚嚣尘上,渐渐有人传出来,说真凶并未抓到。
但宋明之如常出现在人前,公事场合上云淡风轻,当然也不会有人没眼色地询问就是了。
而那场没办完的婚礼,久而久之,也没人再提。
江遂沉默着听完,狭窄的车厢内有难以自控的信息素在涌动,昭示着他内心远不如外表那般平静。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车速慢下来,任意按开车窗透气。
江遂问:“是他吗?”
“不知道。”任意实话实说。
枪击事件之后,任意只看了一眼,立刻判断出射击点就在副楼云行所在的位置,子弹没有穿透身体露出,而是嵌在体内,从射击距离和伤痕推测,凶手使用的是精准步枪,发射的是性能不算好的复装子弹。
当时现场立刻被封锁,军部也派了人来,相关取证和调查环节并未公开,宋明之交出的“凶手”也已畏罪自杀,证据链形成完整闭环,看起来并无疑点。
但任意太熟悉云行的射击手法,再综合子弹复装和射击位置等,实在不像是保镖所为。事件之后他曾试图联络云行,明面和私下渠道都找不到人。云行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而宋明之给出的解释是,云行受到惊吓,大病一场,目前已被送往国外治疗。
这些也只是任意自己的推断,他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再找云行。云行已经离开司令部很久,宋明之作为他名义上的未婚夫,去向和安置情况外人无资格置喙。
任意毫无保留说给江遂听,他知道对方既然回来,云行的事也好,连奕的事也好,对方是一定要查到底的,他能做的,就是把收集到的所有消息告诉江遂。
任意分析道:“宋舜和仇家很多,不能证明就是云行开的枪。但这件事透着诡异,宋明之急于结案,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江遂脑子里闪过半年前云行说的话,透过车窗看向远处连绵的山峦,天空澄澈透明,几朵绵软浮云挂在林间。
若不是云行开的枪,宋明之为何如此反常。
可云行为什么要开枪,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但如果真是云行开的枪,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江遂已经把这几个问题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渐渐地,一个最大的可能让他心脏发沉发紧,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急于得到答案。
——云行,你说不爱我,爱的人是宋明之,是假的吗?
任意见他不语,又问:“有什么打算?”
江遂说:“没打算。”
任意:“……你现在考察期,很快就能升大校。我知道你着急,但手续都不办完就擅自脱离任务回国,小心又被人拿来当把柄告你一状。”
江遂淡淡地说:“回都回来了,还怕这个。”
任意拿他没办法:“是,都这时候了,做就做了,但以后找人也好,做事也好,尽量走正规渠道。”
言下之意不要搞事情。
“老师不是教过我,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继而又发出很轻的嗤笑声,自言自语道:“不管真的假的,都只能是一个结果。”
在硝烟弥漫的维卡战场,他从不想云行,但眼前却处处是云行。他因为心软和心疼放手,因为见不得云行受苦放手,可如今回过头来,这些有什么意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种鬼话,谁爱信谁信。
他坐在返程飞机上看天上舒卷的云层,突然在想,既然试过,既然远离,既然过了半年,依然无法说服自己,那就不要为难了。
——那就把云行抓起来,关到35号沙漠去,哭也好恨也好,认为觊觎诱进型信息素也好,只要人在这里,其他的有什么重要?
他被这个疯狂的念头支配,脑子里却冷静地要命。像是着了魔,打开了身体里邪恶的潘多拉盒子,把鬼怪放出来,然后把那个人关进去。
这次,不管云行爱不爱他,愿不愿意,都只能是一种结果。
任意没听懂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什么?”
江遂收回视线,回答任意:“没什么。”
任意狐疑地瞅了他几眼,没发现异样,末了说:“你去查查腺体吧,感觉不太像2S。”
江遂敷衍地“哦”了声。
他在维卡这半年,感受到腺体变化,但没当回事。战场环境恶劣,没有专门检测腺体的机构,他有段时间腺体刺痛,以为是提纯太多带来的后遗症,忍忍就过去了。后来不疼了,他发现自己五感和直觉都变得异常敏锐,信息素控制完全收放自如。半年一次的易感期也没像往常那样来临,他心里大概有数,但并不在意。
江遂半路下车,随便坐上一辆出租车,往市区开。
半小时后,他沿着破旧的楼梯上来,在三楼一处铁门前站定,手里铁丝插进锁孔一拧,门便开了。
房间内一如往常的布局,桌上积了厚灰,昭示着主人很久没来过。柜子里的东西还是随意放着,急救包、护目镜、摩托车钥匙,还有江遂第一次来放下的银行卡和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