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付唯身上,程期年懒洋洋伸手一指。
付唯知道程期年坐哪,也知道程期年在看他。包厢里看他的人很多,他不需要抬头也能够分辨,哪道目光属于程期年。
与旁人挑拣他的目光不同,程期年平静的目光里,没有贪婪也没有欲望,它甚至不是高高在上的,也没有把他当作商品看。
那道目光始终注视着他,最后一次伴着话音落下,付唯轻轻颤着眼睫,乌黑的瞳仁微微扩大,带着惊讶与欣喜抬头。
灼热的视线消失,他看见程期年指着别人,也没有在看他。
付唯眼里的光熄灭下去,怔愣茫然地抓着长裤边缘。旁边的男生被指名叫走,他欲语又止地动动唇,最终用力地抿紧唇,重新沉默地垂下眼,不再往程期年那里看。
被挑中的男生走近,没用发胶也没有喷香水,身上沾了淡淡的海盐琥珀木香。程期年耷着眼皮吸一口,余光掠向付唯的方向。
他现在确认了,付唯像被骗过来的。
男生眉宇间压着喜意,矜持地要挨着他坐下来,弯腰的那一刻,被程期年伸手推开了。男人沉下一张脸,突然朝负责人发难:“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指的是他吗?”
负责人愣住了,“您要的不是他吗?”
“不是。”程期年面不改色地否认,“我要的是他旁边那个。”
负责人干笑一声,试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去,“是右边那个吗?”
“左边。”摆明了耐心不好,程期年眸黑沉沉地掠来。
负责人背后起了汗,心里跟明镜似的。在座人看得清清楚楚,这哪里是他眼神不好,分明就是程期年挑完人又反悔。
可他被阶层权力压得死死的,程期年说他眼神不好,那就是他眼神不好。他叫住被挑走的付唯,点头哈腰地向老板道歉。
老板被程期年压一头,眼见到嘴的肉飞了,面上青青白白不好看,却也不能当面发作。
付唯转身朝程期年走,后者像早已坐不住,借机率先站起身,拿他当借口道:“这个人我今晚带走了。”
说罢不等其他人拦,程期年大步迈开腿,走过来扣住他手腕,将付唯从包厢带走了。事实上也没人敢真的拦,付唯手腕吊在半空里,被男人不紧不松捏着,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
酒吧门童要去取车,也被程期年拒绝了。付唯跟着他往停车场走,两人穿过停车场入口,程期年终于停下,从阴影里转身看他,“你知道刚刚那是什么地方吗?”
付唯下巴紧了紧,迎上他的黑眸轻答:“我知道。”
“知道你还敢来?”程期年低脸嗤一声,“这就是你找的工作?你就这么想进娱乐圈?”
付唯不说话了,脸上似有难堪,又藏着几分心事。
“说话。”程期年扣他手腕的力道加重。
“这是最快的赚钱办法。”付唯说。
“你很缺钱?”男人言辞锐利。
付唯又不说话了,嘴巴抿得很紧,狼狈中透着固执,拼命掩盖眼底情绪。
程期年看出来了,故意冷笑激他:“陪人上床的确来钱快。”
付唯像脆弱的玻璃罐,被人一摔就碎了,终究维持不住风平浪静,他露出最内里的柔软慌乱,还有看向程期年时,眼中沉浮的无助与依赖,“我来之前不知道,介绍人说是普通面试。”
触及他神色中的依赖,程期年轻微地一愣,很快又恢复了如常,“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付唯有点迟疑地看他。
“如果我说今晚让你跟我回家,我什么都不做,你信不信?”程期年扣着他手腕,将他往前拽了拽。
他结实的身体微微欺压而来,不笑的时候面部轮廓冷硬,站在阴影里的确有几分唬人。
付唯眼睛都没眨,就这么看着他,朝他点了点头。
程期年眼底划过微愕,松开他的手往墙边一靠,无端端有几分想叹气。
“为什么?”过了几秒,男人平静地问。
“可能你不记得了。”付唯眼睛弯了一下,眼尾像要飞扬起来,“你给我吃过海盐味(9)——”
“我记得。”程期年打断他。
付唯惊讶地睁圆眸,眼里映着星星点点光斑,闪闪亮亮的很干净,喜悦如银河般闪耀流动,“原来你记得。”
“我又没有老到七八十岁,记得是什么很难的事吗?”程期年面无波动,“理由就只是一包薯片吗?”
付唯没有回答,有点困惑地扬起眼尾,仿佛是在回问他,一包薯片还不够吗。
程期年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被说服了。他是程家私生子,小时候过得并不好。付唯是付家养子,又有个嚣张跋扈的表哥,或许也和他一样,从小就过得不怎么好。
所以两年前那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才能让付唯一直记到了今天。或许当年换作是他自己,也会一直记到今天也说不定。
可惜程家从来没有人,像当时他对付唯那样,对他表现出过任何善意,甚至就连小恩小惠也不曾施舍过。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既然是被人骗来的,在包厢里看到我,为什么不向我开口求助?”
付唯眸光闪了闪,语气明显低落下来,有几分难以启齿,“你说过的,我们不熟。”
程期年莫名生出点愧疚来,主动提出要补偿他:“老齐那里,我可以帮你引荐。”
“谢谢。”付唯露出笑容来。
程期年留他在原地,自己进去开车。
付唯蹲在柱子旁等,有醉鬼晃悠悠路过,大着舌头与他搭话:“你、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安静地听着,没有回答对方。
醉鬼问:“为什么我失恋了,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付唯勾着唇角,终于回应他的话:“我刚刚完成了一场豪赌。”
他赌程期年不会袖手旁观,也赌程期年对他的恻隐之心。事实证明,他赌对了。两年时间过去了,程期年还是当年那个,会因为陌生人难过,就在风雨里驻足的人。
“豪、豪赌?”醉鬼倚靠柱子,踉踉跄跄坐下,“你是赌徒吗?”
付唯稍稍一顿,接着笑容扩大,“赌徒?”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赌徒。但是,”看向远处开近的车,他轻轻地开口,“赌博这种事,风险越大,收益也就越大。”
车停在他面前,从醉鬼面前站起,付唯歪着头笑问:“不是吗?”
醉鬼没有回答他,对方靠着柱子睡着了。与对方聊天很高兴,决定顺手做件好事,付唯俯身摸向醉鬼口袋,找到他的手机指纹解锁,替他联系了手机里的朋友,然后才将对方手机放回,转身绕到另一侧上车。
程期年显然不太赞同,坐在车里微微拧眉,“你认识?”
“不认识。”付唯诚恳摇头。
“不认识还和喝醉的人靠这么近,你对陌生人没有一点戒心?”对方问。
“他不小心睡着了,大概很难被人发现。”付唯面容纯粹,像从小到大电视里播的,那些除了善心一无所有的主角。
可他知道的,见惯了程家人的嘴脸,程期年偏偏就吃这种。只是程期年并不傻,也始终对他留有戒心,在包厢中的第一次试探,就是最好的证明。
“下次别再这样做了。”程期年提醒他。
付唯虚心接受,并且自然地侧过身子,真诚期待地向他请教:“那么下次再遇到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呢?”
程期年对上他的脸,在他明亮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短暂的对视过后,男人率先偏开脸答:“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去找酒吧工作人员。”
第8章
程期年依旧送他到地铁口,付唯下车以后,车里的海盐味(9)琥珀木香,还留存了很久。程期年嗅着淡淡的味道,坐在车里给齐止打电话。
今晚和付唯在一起,他没有再摸过打火机。
他问齐止手上的剧本,还有没有缺演员的,齐止难得表现诧异,“你要塞人?你们公司的谁?我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