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渊脸上素来没有表情,哪怕是平静的说话,听上去也叫人觉出冷硬。
对面那人慌了,他太年轻,没有多少处事经验,轻率冲动。越是慌,越要虚张声势:“怎、怎么,季苇一不是你金主?”
“金……主……”张渊把那两个字放在嘴里慢慢咬过:“什么意思?”
给他钱的意思?那好像也还真是。
但这话落在对面耳朵里就变了味,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挑衅。
他一面怕张渊身上真有什么背景,回头告黑状。一面又觉得对方无非就是个抱大腿的,况且得罪人的话已经被听去了,现在服软恐怕也没用。
思来想去,觉得无论如何嘴上不能吃亏。他看了一眼张渊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姿势:“什么什么意思,你陪他睡觉的时候也问他什么意思?”
第24章
张渊听罢, 皱起眉头上前一步,高大的身体逼压过来,一瞬间形成的压迫感让那人浑身僵硬起来:“你……”
像一张弓, 箭在弦上,弓弦拉满, 眼睛锁定靶心, 一眨不眨蓄势待发的一刻。
然后, 忽然间的放松了力气,捏着箭簇的手臂下垂,紧绷的张力骤然消失。
张渊扭过头去, 径自走进表演课的教室。
留下两个年轻人站在原地:“我草, 这人什么意思?”
旁边那位瞪他一眼:“你下次蛐蛐人能不能挑在背后!”
“谁知道他能听见啊,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你说他应该不认识咱俩吧?”
同伴无语凝噎,在心里默默认清这是一位又怂又爱惹事的队友:我可没掺和,谁有仇能不能都冲着你一个人去啊。
张渊面色如常走进教室, 度过他人生中十分漫长的三个小时。
最初级的表演课基本上都那么个流程, 先相互熟悉寒暄一下,然后就开始一些解放天性的训练。
程秋提前根据她的需求打过招呼, 加上张渊的情况终归有点特殊, 念台词练口条对他来说不是很有必要,但总归要进行基本的呼吸训练。至于真的拿着本子对戏, 第一天还不是时候。
只说入门, 张渊在寒暄的第一关就绊了个趔趄。
表演老师是个从外表看不出究竟三十岁还是四十岁的男人,说自己姓陈, 有些学生叫他陈老师, 但他觉得课堂上放松一些也很好,如果张渊喜欢, 可以叫他小陈。
张渊说:“陈老师。”
陈伋被哽了一下:“行,怎么叫都行,你也自我介绍一下。”其实他当然知道张渊叫什么,只是总得先说两句话熟悉一下。
“张渊。”
“那我叫你小张好不好?”
“好。”
后来又零零散散问到程秋,张渊倒是有问必答,答也就答那么一两个字。对面眼看着实在没什么话好讲,很快进入正题。
大多数人在最初的阶段都都需要克服耻感,要大步走的时候不会走,要放声喊的时候不敢喊,与人对视持续几秒钟,就会莫名其妙憋不住笑起来。
张渊却很投入,即便听力问题会带来一部分的理解障碍,只要是他能听懂的指令,都会很迅速地反应,尽己所能地执行。
陈伋起先看他抿着嘴不怎么答话的样子,以为他会是一个配合度很差的关系户,见他能执行到这种程度,本来觉得很惊喜。
过了一个多钟头又觉得不对,问张渊:“你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张渊想了想:“我做得不对?”
陈伋叹气:“也不是不对……不单单是我说什么你就跟着做,你得用心去感受才行。”
他点点头,然而接下来事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稀里糊涂地又过了一个钟头,陈伋叫停:“今天差不多了,你回去再想一想。”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我觉得你心不在焉的。”
张渊微怔,在被手语老师和马术老师夸奖了一整天悟性很高之后,没有因为这温和的批评而进入对抗状态,反倒对陈伋的洞察力肃然起敬:“对不起。”
他认真道歉,背着破书包走出去,直面自己的心事重重。
三个小时以来,年轻人的那两句话不断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季苇一是你金主、你陪他睡觉的时候也问他什么意思。
首先,金主这个词他是听说过的。按照他的理解,大概就是出资人的意思,如果说给钱就是金主的话,季苇一确实是他的金主。
那么,接下来,陪他睡觉。
这话又该作何理解?
张渊一脑门官司地出了园区小楼,外头风云骤变,又下雨了。没带伞,他把双肩包抱在怀里冲进雨中。
*
季苇一连出门带生病,旷工一周,终于回来上班。他是自己给自己打工,坐不坐班没那么要紧,总不露面却也不像话。
况且几天是真的没怎么顾得上工作,谁给他打电话他都借口奔丧,叫对方等自己回来了再说。
攒了一周的事情处理起来有些繁琐,他让秘书帮他列了个单子,埋头苦干。期间许琮来送东西,拎着两个行李箱,和他的一大堆归置在药箱里的药。
进门时季苇一正在打电话,用眼神和手势示意许琮可以把东西放下就自己离开。
然而对方却不急着走,一直等他挂了电话,小心翼翼地摸着被推到办公桌一角已经冷却的塑料饭盒:“小季总,你……”
季苇一放下手机:“我又不吃饭,你要去告诉季总吗?”
他今天还真不是故意不吃,纯是忙忘了。但是看见许琮给他送东西,又想起昨天到底为了什么吵架,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许琮觉得这工作真是越来越难做,他本来是季苇一的助理,但光明正大的给季津回报工作,季苇一也是默许的。打一份工拿两个老板的工资,日子过得很愉快。
可是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亲兄弟也要闹别扭,两个老板偏他又一个都不敢得罪。
总之谁在眼前先哄谁,端起饭盒:“我不告诉他,但是你总得吃点东西吧,我给你热热去。”
他的午饭是从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订的,一般也不特意点菜,只挑出忌口的,让店家换着送。
今天中午是花胶鸡,黄澄澄一碗配白米饭,汤汤水水还算好消化。
他因为自己刚刚把对季津的火撒在许琮身上,说完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见对方给他热了端过来,也就配合地往自己嘴里塞两口。
其实不生病的时候,季苇一的嘴也谈不上很刁,可但凡一病起来就完全两幅光景。
比如现在,他就愣是觉得汤有点腥。
“吃不下,晚上再说吧。”他把只动了两口的饭盒又盖起来推到一边放好。
许琮知道再劝多半脾气就要上来了,也不再勉强,顺手拿过饭盒要帮他丢出去。
季苇一却道:“放那儿吧,帮我装起来。”
许琮疑惑:“额,老板,是晚上还要吃的意思吗?”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勤俭持家了?
季苇一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下意识地想法是这汤带回去够他和张渊再吃一顿。简直荒谬,昨天是个意外,他难不成真能理直气壮地叫张渊吃他的剩饭?
可能要怪张渊这个人吧,身上就是有种,很微妙的,会过日子的气氛。
那他也不能这么轻易被传染!季苇一把饭盒又推回去:“算了,也不好吃,晚上帮我叫个外卖送到家里去。”
许琮问:“晚上吃什么?”
“吃……”季苇一犹豫片刻:“生滚鱼片粥。”
*
结果最后粥也没吃上。
快五点钟突然来了个电话,有人组局,诚邀季苇一,说席上有位咖位很高的导演。那人这几年不怎么产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周游世界。
季苇一学生时代看过他一部片子,惊为天人,随着年岁渐长虽然没那么爱了,依旧有种青春偶像的崇拜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发微信告诉张渊他会晚归,叫他的自己解决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