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苇一告别程秋,在对方玩味的笑容里,并没有意识到:
他对张渊的想法已经从叫个合适的人来拍电影,变成了找个借口让张渊留在身边。
但心里忽然也被搅合的有点乱,无醇葡萄酒也不是一点酒精都没有,他还是找了个代驾,在春日的晚风里觉得有点晕车。
这顿饭结束的很晚,到家已经后半夜了,张渊给他留了灯,自己已经睡下了。
季苇一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打算换了衣服去洗澡,站起来的刹那,忽然觉得胸闷恶心,头重脚轻地坐倒在地上。
跌坐下去的时候,腹腔里像是被抻到了,尖锐地疼痛炸开。
岔气了?他痛得躺在地上一时没能爬起来,只敢非常浅非常浅的呼吸。
但至少头脑还是冷静的,努力分辨了一下疼痛的来源——不是胸口疼。
但肚子痛也还是值得警惕的,医生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心脏的急性病经常会伪装成其他症状。
“张渊。”季苇一喊了一声,察觉到自己心里其实有点惶恐。
他虽然经常伤春悲秋的想自己可能是一个本该被大自然淘汰的产物,但真遇上事了就会发现,事实上他还是很怕死。
但隔壁屋子里安安静静,门甚至没关严实,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季苇一意识到,他应该是叫不醒张渊的。
张渊听不到。
而一旦试图发出声音,他立刻感觉吸进来的空气不够用。不是那种因为疼痛而不敢呼吸的不够用,是确确实实哪怕用力吸气,还是觉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掐着的不够用。
在窒息般的呛咳和喘息里,季苇一摸到自己脖子上的皮肤很烫。
*
十米都不到的地方,张渊睡得很沉。
他睡眠质量本来就很好,近来更是尤其得好——自从那天季苇一轻描淡写但态度坚决地把他赶回了隔壁,他冥思苦想,甚至在网上翻出《红楼梦》又看了看,成功发现了区别:电视剧的人陪睡都是旁边人一动就会醒的,不像他这样一觉睡到大天亮。
所以结论显而易见:他陪睡的服务没有到位,季苇一把他停工了。
张渊倍感惭愧,季苇一给他了两次机会,他都完成的不好,再一再二不再三,他判断对方应该不会再给他尝试的机会了。
所以只有在其他地方加倍努力,上课就不必说,碰见钟点工来做饭他也在一旁认真看。训练强度跟着上来,他每天身体和大脑负担都很重。
比平时更累,睡得比平时更沉。
所以他今晚本来是叫不醒的。
但或许人贴着床多少能感觉到来自地板的震动,或许空气里的味道不太对劲,也或许是什么机缘巧合心有灵犀。
张渊忽然惊醒。
他醒来,看见客厅里灯还很亮,边摸了助听器带上边下床,想去看一眼季苇一回来了没有。
开机瞬间,听见客厅里奇怪的异响。
张渊推门出去,看见季苇一倒在地上,喘气时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哀鸣。领口被他自己用手扯开了,两颗衬衣扣子崩飞在地上。
他飞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你——”
顺着季苇一被撕开的领口,他看见对方脖子上大片红疹。
季苇一嘴动了动,从艰难到喘息里挤出几个字。张渊忙把耳朵贴上去,然而越急越听不清,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抬起脸来,狠狠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去看季苇一的口型。
“别慌……”季苇一很努力地捏捏他的手,“我打120了……你去……看看……电视柜下面的药箱里……氯雷他定。”
三十二岁还真是个坎儿,季苇一绝望地想,他都多少年没有这种程度的过敏了。
大脑缺氧,他现在也感觉不到非常明显的疼痛了,只是意识越来越模糊。
模糊视线里,他看着张渊扑过去,膝盖撞在电视柜上,但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把药箱掀开,将所有的东西倒在地上,疯了一样地翻找。
药洒了一地,花花绿绿的,他看不清那一堆里都是什么。
其实他都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有没有氯雷他定,而且这种程度的过敏,他自我感觉氯雷他定可能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但是……但是……
季苇一努力呼吸。
至少在等救护车来的时间里,给张渊找点事情做吧。
第25章
最开始季苇一仍在思考, 试图找出今晚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
他儿时的确是标准的过敏体质,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就连普通奶粉都一喝就腹泻。好几次因此疼痛得哭闹不止, 闹到脆弱的心肺系统不堪重负而被送进医院。
但这种症状在几岁时的某一天忽然消失,再次发作是在大学期间, 也是像这次一样, 最先反应在胃肠不适上, 忽然就觉得不能呼吸。
那次之后他做了各种过敏源检测,也有几项似乎不常见的东西呈现阳性,但到底也不知道当天具体的诱因是什么。
一开始还胆战心惊地在冰箱里放了两支肾上腺素, 结果从那以后再没犯过, 没几年又把这事抛在后脑。
今天是因为什么?他努力回忆餐桌上容易引发过敏反应的食物, 海鲜、坚果还是餐盘上用作点缀的鲜花里带有花粉?
去过不下十次的餐厅,怎么偏偏出这么一次事故,就赶在这么个节点上。
倒在自己家里也就罢了, 可偏倒在张渊面前——吓着孩子怎么办?
他看着张渊在药盒之间胡乱的翻找, 心想不知他这么着急的时候能不能发现其他的药是干什么的。又想万一今夜抗不过去,倒也没机会跟他解释了。
想到死亡, 他的意识就模糊在这一刻, 挣扎之间倾向朝着窗户的一侧,望着窗外的月亮。
今晚原来是满月, 季苇一想。
大脑缺氧带来的意识混乱让他陷入某种类似谵妄的状态, 在窒息的痛苦里,觉得那一轮皎白圆盘像一滴墨点滴落在生宣纸上, 晕染, 扩散,越来越大, 沉沉朝他倾轧过来。
令他不安、恐惧,恍恍惚惚叫喊出声。
张渊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把季苇一上半身抱在怀里,一手横揽引他的腰,一手拍他的背。
季苇一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叫得是他的名字。
张渊,张渊。
张渊紧紧地抱着他,季苇一呛咳中眼里涌出生理性的泪水把视线模糊,对方的脸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但感觉到张渊的手指擦过他的唇边,指尖有茧,比他的唇更粗糙,和他的唇一样冷。
有什么东西填进嘴里,小小的药片在舌尖翻滚一圈——氯雷他定,季苇一意识到,还真让张渊给找到了。
他的本意是要把药含在口中,但略有棱角的硬物接触到肿胀的喉咙,立刻激发条件反射般地咳嗽。
张渊接住他未能成功吞咽的药片,仓皇地环顾四周:“水。”他试图暂时放下季苇一去找水。
“别……”季苇一抓住他的手:“你别走。”
他呼吸不畅,实则因为急性过敏导致的喉头水肿气管痉挛,并不会因为是躺在地上还是被抱在怀里而有太多改变。
就向他拿来哄张渊的氯雷他定一样杯水车薪。
此时此刻真能起到救命作用的恐怕只有肾上腺素和救护车,无论是张渊的怀抱还是氯雷他定都无非只是一种精神安慰。
同样于病情无益的东西,季苇一的心代替他已经不能思考的大脑,本能地依恋一个怀抱。
干燥温暖坚实稳定,张渊的怀抱。
他握住对方的手使不上多大力气,但张渊坐下来,非常用力地回握他。
指骨一阵钝痛,季苇一忽然觉得安心。
直到急救医生带着担架和药箱跨进门内,边扒开季苇一的上衣给他测量生命体征:“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晚上吃了什么或者接触了什么?之前有过敏史吗?”
张渊摇头,额头上有汗水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痛。他甚至都不知道季苇一什么时候回家,又是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