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脏不好,受不了太快,刚刚忘记说了。”
立刻有医生过来边训他有特殊情况不记得提前说明,边用听诊器在他心口挪来挪去,逐渐皱起眉头:“你自己一直都知道有问题吗?”
“是,生下来就有问题,前几年瓣膜脱垂做了手术。”
那医生又在他前胸后背反反复复听了一阵,久到季苇一都心虚起来:“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收起听诊器:“建议你最好再去心内科检查一下,先给你开个心电图看看吧。”
季苇一说:“前不久刚做过,我是来这里出差的,回去之后找我以前的医生再问问吧。”
那医生态度却坚决,坚持要他查了心电图才放心。季苇一也不知道他对方到底听见了什么,最后还是略带忐忑的躺在诊床上让人往他身上贴电极片。
报:窦性心动过速。
这个结果对他来说简直像在夸健康,捏着报告单回去挂他没挂完的水,这次不仅流速调慢,针都换成给小孩子用的。折腾半天,季苇一几乎是一躺下就昏睡过去。
睡到天都黑透,药瓶见底,他捂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烧倒是退了,就是感觉自己快馊了。
顿时自觉形容惨淡无颜赴宴,很想把他今晚本要请的大学同学鸽了。
张渊此时给他发消息:“结束了,可以去找你吗?”
季苇一盯着医院的天花板看了两秒,给他丢了个饭店的地址过去。
大学同学倒是能鸽,总不好告诉张渊他其实又来医院参悟人生了。
季苇一从病床上爬起来去赴宴,在洗手间里把头发拢了拢,又在脸颊上搓出一点血色。灯光一晃,还是感觉眼下青黑看着就狼狈。
付新和是他大学里经常在一起拍片子的朋友,曾经也是一起熬大夜吹冷风的文艺战友。一直到八年前季苇一急病,因为家里的关系不再拍片,出于某种遗憾心态,主动和那一群朋友都疏远了。
因为最近又动了心思,才想起来约见一面。正好付新和也正在隔壁市拍戏,趁着休假可以出来跟他见一面。
八年过去,付新和已经混成体面的二线,季苇一总有种不希望在对方面前显得自己过得不怎么滋润的自尊心。
毕竟,他当初说不拍戏回去继承家业也是以养生为借口,总没道理放弃了梦想还没换回一个好身体。
虽然目前看来确实就是。
出医院门看见门口一排眼镜店都还开着,季苇一进去挑了一副金丝边的平光眼睛挡一挡黑眼圈,终于觉得自己又回归风度翩翩。
这一来一去花了点时间,等到了饭店,看见张渊已经站在门口。
付新和如今也是走哪儿会有狗仔跟着拍的,吃饭定在个虽然小但精致隐蔽的地方。
季苇一带张渊进去,付新和一见季苇一就很夸张地“嚯——”了一声:“多年不见,季导还是这么优雅呢!”
优雅永不过时的季苇一扶了一把平光眼镜,很从容地冲他笑笑,顺便把拔弄青了的左手往身后藏了藏。
付新和的助理守在一边,见他落座,忙很殷勤地递菜单来给他看,说这家店特色就是羊肉,问他喜欢什么部位什么做法。
季苇一满嘴抗生素的苦味,看见菜单上画的活色生香的羊肉都恶心:“付老师定吧。”
转头又问张渊:“你爱吃什么?”
付新和顺着他把目光落在张渊身上:“你助理?帅得很嘛,跟流量小鲜肉似的。”
季苇一咳嗽一声:“张渊,老家的弟弟,现在在程导组里给他找点事情做。”
边说边心虚,自己本来应该和对方知会一声自己今晚要带张渊来,可白天闹那么一出,实在没想起来。
人在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格外容易犯错。
对付新和倒没什么,可是张渊——
季苇一转头过去看他,发现张渊这句话没什么反映,而是低头把目光落在他左手上。
又被发现了,瞒不了一点。
对面的付新和笑到:“程导的戏,要不怎么说你面子大呢。”
他对张渊用那种典型前辈过来人教育新人的口气说道:“小张是吧,好好跟着你哥干,大有前途。别看你哥现在自己不拍戏了,你哥当年——”
季苇一咳嗽一声打断他:“先点菜。”
付新和于是招呼服务生:“来西北就是要吃羊嘛,先来两根烤羊腿,再——”
季苇一见左右没瞒过张渊,索性把惨兮兮地左手举起来:“这两天有点感冒,你们吃,我随便凑合一口就行。”
结果最后连水饺里都灌满了羊油,季苇一喝着大麦茶听付新和回忆青春畅谈当年。见他一会儿讲季苇一当年如何指导他给台词断句,一会儿又要给张渊看“季导红毯绝美照片”,抽空往张渊盘子里丢两块肉。
多年不见,他以前怎么没觉得付新和说话这么夸张,吵得慌。
可以一起拍戏,很难再当交心朋友。
张渊全程静听,该吃吃该喝喝嘴也没闲着。
只是季苇一没有注意到,对方每每抬头时,都把目光落在自己的平光眼镜上。
玻璃片的反射会让灯光在脸上落下小小的光点,张渊的眼睛追着那光点,从季苇一的眼睛滑到嘴唇,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季苇一曾经和别人有过很多回忆,是与他无关的。
他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什么。
第33章
油腻腻的花式羊肉宴季苇一实在无福消受, 这顿饭到底也不是真为了吃饭来的。
好歹付新和这两年人虽然难免沾染上了一点中年成功男人不讨人喜欢的劲儿,对老朋友总还是称得上义气:“片酬你只要给我开个养身边人的工资就行,只是档期得提前算好。”
季苇一知道他这种咖位一堆剧本综艺项目追在屁股后面找, 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实属不易,没白灌自己一肚子大麦茶:“这片子最大的咖估计就是你, 档期看你的时间吧。”
一般话说到这儿差不多就是口头协议达成的意思, 季苇一已经开始在心里考虑下一步的推进。
付新和又说:“说实话, 我对这个剧本没有那么感兴趣,我主要是觉得——”
他顿了一下,从见面以来, 他都把“季总”“季导”混着叫, 略带一点轻佻的语气。然而这次再开口就换了称呼:“我是觉得, 季苇一,你,你是不该止步于此的人吧。”
季苇一正在那里端着麦茶细细地吹。西北的水质相对硬些, 这样的饭店煮茶通常都是接自来水直接烧开, 多半连净水过滤器也不用。他喝着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涩,只是因为嗓子干痒, 不喝就讲不出话来, 才不得不硬着头皮灌了很多下去。
冷不丁听付新和这一句就被呛了,咳嗽起来手一抖, 险把热茶泼在自己裤子上。
然而没有,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把杯子捏住。咳得坐不直的季苇一下意识松了手,杯中热茶激荡, 晃出几滴落在指尖上。
季苇一在咳嗽中挣扎着找到自己的声音:“张渊。”
一直坐在旁边闷头吃饭, 全程没有加入过对话的张渊,接过杯子放回桌子上, 然后腾出手来拍着季苇一的后背。
季苇一叫他,他也不说话,就那么一下一下拍着,直到季苇一重新直起身。
止住咳嗽的第一个瞬间,季苇一就问:“你烫着没有?”
张渊摇摇头,摊开手掌递到季苇一眼前给他看,食指侧面的皮肤稍微有一点泛红。
季苇一忍不住轻抬了一下他的食指,张渊手指骤然收缩,反将他的手捉在手里,跑过针的手背过了几个钟头越发惨,青青紫紫,像云南很火的吃了有可能看见小人的那种菌子。
张渊仍不说话,擒住他手的力气保持在不令季苇一感觉到疼痛的程度,然而偏头看着他。
莫名理直气壮。
季苇一猛地将手抽出来,端起杯子里的残茶一口气倒进嘴里。茶水尚热,没能把他脸上咳出来的红晕浇下去。
坐在对面都付新和叹了口气:“养病养了这么些年怎么还越养越回去了?像那个什么,鹿肉也不能多吃,螃蟹也不敢多吃,黛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