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渊答:“好。”
季苇一听到他吸气的声音,意识到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那头一阵嘈杂,有人很大声地在喊:“张渊,张渊,张渊。”
季苇一忙道:“你去忙吧。”说罢就要挂电话。
按下屏幕以前,听见对方说:“好,你要好好吃饭,早点睡觉。”
下一秒,季苇一挂断了电话。
他翻出相册里的报告单来,打开修图软件,把上面的诊断全部抹掉,自己改了一份给张渊发过去。
看着图片发送成功的瞬间,灰色的示意图亮起来。
想起那天早上他送张渊出门,对方在关门的瞬间忽然把手插进来。
防盗门险些挤了他的手,季苇一拉开门正要骂,张渊问他:“如果不是演戏,是真的,为什么我不行?”
他本来不想答,然而看着对方的表情,临时决定要干脆利落地把他打发。
“你年纪太小了,所以不行。”
张渊松开握着门框的手:“如果不是因为太小了,就可以吗?”
季苇一没答,砰一声关上了门。
当然,当然不是。
他最后看了一眼P得很真的假检查报告,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往药房走。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原因。
他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原因。
他和任何人都应当是没有未来的,所以干脆就不要开始。
第39章
“停!”程秋从大监后面站起来, 眼睛还盯在回放上:“还差一点,这条不够。”
“张渊,”她一直等到弯着腰扶起地上被碰翻拖把的张渊站起身来才对他说:“你走过位置了, 本来不应该会碰到拖把的。”
张渊确认拖把在墙边靠稳,慢慢把手离开:“对不起。”
话音未落, 木头棍应声倒地, 一连串带倒了旁边小桌上的各种道具。好像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被触发, 半面墙边堆着的东西稀里哗啦坍塌下来。
张渊勉强用手拦住了一半,一边用身体抵着阻止更大的事故,一面再度致歉:“对不起, 我……”
程秋挥挥手, 示意道具组赶紧上去处理:“别光顾着堆, 放不稳塌了砸到人怎么办!”
这一戏发生在地下仓库里,场景被无数杂乱的道具堆满,横亘在男女主角之间, 把他们在很近的距离里框定成两个不同的空间。从镜头里看去, 有种角色快要被杂物淹没的无力感。
事实上拍摄起来也挺无力,那些杂物实拍起来简直跟陷阱没什么两样, 韩音的调度复杂, 走哪儿撞哪儿,不停NG。
程秋是个相当严格的导演, 为了防止穿帮, 无论是因为碰到了什么中断拍摄,都要求道具从头检查全部的布置, 把这个场景内拍完的镜头全部重新来过。
重拍次数越多韩音压力越大, 精神不够放松的情况下,身体就会随之变得僵硬, 好不容易从头到尾穿过障碍赛,刚说了两句台词,这次轮到张渊撞倒了竖在一旁的拖把。
程秋看一眼匆忙退开给道具组让路的韩音和张渊:“休息一下,想清楚我们再开始。”
她没说重话,但是频繁NG之后,剧组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韩音靠近张渊:“抱歉,是我的问题。”
张渊低着头看手机,像是没听见她说话。
韩音余光无意间扫到他没贴防窥膜的屏幕上,像是什么病历报告单的照片,忙把脸转过去,怕冒犯到什么个人隐私。
张渊却忽然把头抬起来:“你看。”他把屏幕递到韩音眼前:“有什么问题吗?”
韩音已经习惯他过分简单的用语习惯,被迫把视线聚焦在她并不是很想了解的病历单上。
张渊用拇指把报告单上的姓名挡住了,只看到是一张心脏B超的检查结果,性别男,年龄32岁,看起来不是张渊自己的检查。
越过两张黑白照片和一长串看不懂的描述形状大小之类的医学术语,最下面写着一行字:
“未见明显异常。”
她虚指了一下:“这就是正常的意思吧?”
张渊嘴上应了,眉头却皱起来,越发显得凝重。
韩音忍不住问:“怎么了,你觉得哪里不对吗?”
张渊又对着屏幕盯了半分钟之久,才摇摇头,收起手机指着快要复原好的场景:“走过来的时候,先到这里,”他比划了一下,“不容易撞到。”
韩音顿时把那张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报告单抛之脑后,全心全意跟他排演走位。
可能是重新整理过的道具确实更稳定,也可能是冷静下来之后身体变得灵活起来,这次终于顺顺利利从头进行到尾。
程秋脸上终于露出点笑:“不容易啊,再保一条,收工吃饭了。”
还好是窗户都没有的室内戏,用不着抢天光,只是拖了太久,提前送来的盒饭都有点冷了。
张渊胡乱往嘴里扒拉两口就放下,被迫控制体重有饭不敢的男演员笑:“小张也开始减肥了?”
他摇摇头,其实没尝出今晚吃的到底是什么,走到程秋身边:“后天,我能回去一趟吗?”
“后天?你不是刚回去过吗?”
张渊后天确实休息,本来演员拍摄期间也不是全天耗死在剧组里,就算是抽空出去接工作也很正常。只是张渊不算正经演员,平时也没有其他日程安排,程秋叫他没有戏也跟在剧组里看看别人怎么演。
开机这么久,除了上次回去换助听器,他就没离开过剧组。
张渊没直说自己要去做什么,只说想要回去一趟。
程秋觉得有点好笑,天天待着的时候没觉得待不住,怎么回去一趟还开始念家了?
“我可以批准你走,但是你第二天下午就得回来,别耽误进度。”
她准了假,还是觉得这事很有意思,给季苇一发信息:
【是不是你叫张渊回去啊?】
【怎么搞得跟送孩子上寄宿学校似的,在剧组又没人欺负他。】
【真这么不放心,干脆来剧组待着算了,偶尔让你掌一掌镜过过瘾。】
她无非是调侃,也不在意季苇一会回复什么。恰好有电话进来,顺手就接了。
没留意网络异常,最上面的那一条消息屁股后面多出来个红色的感叹号。
*
季苇一被电话铃声惊醒,四肢酸重,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
他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凭着本能接起来摸到免提上:“喂?”
许琮的声音钻出来,小心翼翼里透着点急切:“小季总,你在哪儿呢?”
“在家——”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头重脚轻又栽倒了,脑袋砸在枕头上,震得一旁的手机弹跳一下。“我睡过了,你等我一下。”
许琮看了眼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嘞,我就在楼下,需要我上去接你吗?”
“不用,我就来了。”季苇一深吸一口气,慢慢扶着床头靠坐起来,任由眼前的黑雾逐渐散去。
看一眼手机,头更痛了:约人约在上午十点,现在正好十点,许琮给他打了一堆电话,他居然现在才醒。
醒也醒得很痛苦,昨晚被鬼压床一整夜,闭上眼就掉进梦魇,挣扎出来咬牙翻个身的功夫,又四肢都动不了了。
他活动着僵硬肌肉从床上爬起来换衣服,上午明媚的阳光晒进屋里来,他身上都有点出汗。
心说分明天气已经暖和,怎么夜里睡觉就感觉这么冷,滚到哪边都跟躺在铁皮上似的。
莫非心脏功能下降,血液循环太差?
磨磨蹭蹭把自己送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脸,剃须泡涂在下巴上,直起身体看向镜子那一秒,忽然感觉头特别晕,撑着洗手台一阵干呕。
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吃,季苇一连水都吐不出来,只感觉胃狠狠地拧在一块。张开嘴之后,薄荷香味的剃须泡随着身体摆动不受控制地流进嘴里,又苦又咸又涩。
他第一反应是把水流开大挡住自己呕吐的声音,好不容易平息之后,掬两捧水漱掉嘴里的泡沫,靠在墙上按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