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张渊说,“但留在原地,不够勇敢。”
他沉默片刻:“如果是我,我不会。”
*
季苇一晒了会儿太阳,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早饭又只吃了点粥。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钟,索性把午饭也给省了。
许阿姨三番五次欲言又止,季苇一半爬在桌子上眨巴着眼睛:“你去告状也没关系,我今天只想在家里呆着。”
通常而言,他不好好吃饭的惩罚除了被念叨几句就是被管着不让出门居家养病。
明天就是婚礼,他今天本来有很多事情要忙。可是身上没有力气,有一种出门会晕倒的忧虑。
如果他真的倒在外面被送进医院,事情发展成新郎新娘家各有一绝症病人,简直有些黑色幽默。
所以干脆摆烂了:新郎是季津,让真正该结婚的人头大去吧。
把手头的那点事情都吩咐出去,就裹着毯子缩进那间影音室。
做了隔音处理的小房间就好像安全屋,能暂时的逃避掉外面的一切,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季苇一把DVD机打开,荧幕上画面闪动,过完了开场,他才意识到那是《海上钢琴师》。
上一次待在这里看电影,还是和张渊一起。
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他很久没有心情来。
电影里说英语,不仔细去听就听不太懂,白噪音一样只占据耳朵,不往脑子里进。
在这样的声音里,季苇一靠在沙发上,开始按字母顺序,挨个翻自己的通讯录列表。
因为感觉到时间紧迫,他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疾病的进展还不明显,但仅靠日常的症状就足以消磨他的体力。他担心等的时间太久,他的心力精力会越发不足。
谁也不想临了临了拍出点东西,唯一有价值的地方是可以用来在自己的葬礼上播放。
当然,如果因为档期把付新和替掉,势必会或多或少影响到他和对方的感情。
不过也没关系,如果他哪天真死了,对方怎么也得原谅他才对。
逃避虽然可耻,但永久性逃避特别有用。
季苇一慢慢翻着,手指划过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感觉自己正在检点人际。
张渊的视频电话申请就在这时弹出来。
季苇一本来不想接,忽然却想到张渊之前给他提过,隔着机器听声音,比面对面听人声更加困难。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能打字肯定不会视频。
出什么事了吗?
季苇一心跳快起来,按在绿色的接听键上:“怎么了?”
电话突然接通,对面的张渊还低着头,大概根本没听到他说话。片刻才终于抬起头来,手里捏着一张纸,看见季苇一就开始念。
“自从我那天背井离乡,乡里人再也没喝上一口井水。”他念完一句,抬起头看看季苇一没什么反应,皱着眉头又去念下一句:“不靠谱的小明靠记忆弹完了钢琴曲。”
……
“导师批阅——”
“张渊。”季苇一终于忍不住叫住他:“程导叫你念这个东西做练习吗?”
练习如何把冷笑话讲得更冷,还是练习提高笑点?
否则他实在想不通这是在做什么……
张渊摇头,一本正经道:“不是,我在给你讲笑话。”
季苇一看着他的表情,噗呲一声笑了。
张渊这样子,实在是……比所有的段子都好笑。
屏幕那头的人忽然也跟着笑了,张渊心满意足地放下他那张写满了冷笑话的纸。
“嗯,笑一笑。”他看着季苇一嘴角处小小的梨涡:“冯叔说,笑一笑就不疼了,笑一笑病好得快。”
第48章
笑容僵硬在季苇一脸上, 举着电话,挂也不是,要说什么又梗住。
张渊还在笑着, 他笑起来,嘴角的弧度不是很大, 眉眼却压得弯弯, 漆黑的瞳仁里映着两个亮晶晶的光点。妆没卸, 戏里为了显憔悴,在他眼下扫了淡淡的青色。因为笑得用力,眼下的青黑堆积起来, 反倒把眼睛扩大一圈, 像什么犬科动物的表情包。
会突然钻出来拿鼻子在镜头上蹭来蹭去的那种。
片场的网总是很差, 画面都卡成PPT了,张渊难得一见的神情隔着屏幕被无限延长。
季苇一盯着镜头,视频虽然很卡, 对方的声音反而很清晰连贯地传过来:“我查过了, 口腔溃疡是因为免疫力下降。增强免疫力,要补充维C, 增加营养, 保证睡眠。”他说到这里,十分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轻轻呼出来, 好像有一团烦恼的透明云雾无形散开。
不用任何人说他也知道,这些事情早有人想到, 但是季苇一不会照做的。如果这些话真能奏效的话, 他的身体状况至少会比现在健康一些。
但人之所以是人,理性不够强大, 常常不按照”本应该“做事。
就像季苇一并没有那么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样,就算明知道有些话说了也白说,张渊还是试图做点什么:“或者……保持心情愉悦也能提高免疫力,”他望向屏幕里的季苇一:“至少,多笑笑吧。”
“……好。”季苇一点点头,一时无言,除了对着屏幕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张渊又说:“导演叫我。”
季苇一松了一口气:“去忙吧。”
他手指移动到挂点视频的红色标志上,又顿了顿:“注意安全,别想着减肥,他们都看不见下颌线呢,要减也轮不到你减。如果有什么事就……就跟程导说。”
张渊“嗯”了一声:“不管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的。”
“挂了。”季苇一把拇指按下去。
视频那头,黑掉的屏幕里映出张渊自己的脸。他这幅样子,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仅仅是对视一眼,立刻就恢复成平日里的面无表情。
挂了电话,他点开相册,一张张滑动,截图里的季苇一嘴角沁着两窝酒,长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还是季苇一笑起来好看,张渊想。
重场戏之一就这么顺利解决了,程秋心情大好,决点整条羊腿陶冶情操。不想被发现自己背着全组大吃大喝,挑个以为没人看到的时候下来拿外卖。
不成想在酒店大堂撞见张渊,低着头看手机,她仗着对方耳朵不好,放轻手脚从他身边溜过去。
提着羊腿回来的时候注意力全盯在张渊哪儿,成功在没有惊动他的情况下迈进电梯,终于放下心来。
等把第一口羊腿塞进嘴里,程秋才终于回过味儿来:这人怎么笑起来看着傻乎乎的?
幸亏在片子里每天苦大仇深。
*
慌慌张张一个多周,季津和陈梦初的婚礼终于来临。
接亲季苇一不在,他一早就去酒店忙活。挂着对讲机跑前跑后,大有综艺节目里总导演的架势,全然快忘了其实自己是新郎家属。
等新娘的间歇他自己也想到这茬,一想就笑了:读导演系当然不是真的都会去拍片子,当年他的同学里有不少人跑去给综艺当幕后。他当时理性上虽然知道人总是要考虑就业问题,感性上多多少少对这种时不时要靠手段造话题的事情有点看轻。现在给他这种低配一百倍的事情,他倒是干得很起劲。
消费可以降级,职业理想当然也可以。
正这样想着,音乐响起大门打开,盛装的陈梦初缓步而入。
她是在单亲家庭长大,本来此时应该有母亲陪在身边,换成是伴娘举着手机自拍架,对面连着病房打视频。
季津迎上去牵过她的手,另一只手接过手机,只照陈梦初。
漂亮的新娘对着镜头明媚的笑:“妈妈,今天我很开心。”
满天玫瑰花瓣,司仪接过手机,季津单膝跪地往她手上套戒指,凑近的麦克风把视频中的声音放大:“你开心,妈妈就开心。”
四面欢呼一片,季苇一跟着笑,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从新人挪到自己父母身上。
看到季光远和丛然脸上熠熠生辉容光焕发,没打玻尿酸苹果肌也比平日里饱满好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