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天为了避免跟剧组的人撞上,没有来过餐厅。早餐是酒店常见的自助,菜品倒是不少,大部分都油乎乎的看起来没什么食欲。
季苇一在餐厅转了两圈,只拿了一点素菜和一碗粥。
菜炒得油盐都很重,粥的味道却意外不错。本以为是寡淡无味的白粥,入口才知道是鲜咸的。季苇一用勺子搅了搅,从碗底捞出鱼片和瑶柱。
鱼是淡水鱼,带着辨识度很高的土腥气,瑶柱也明显是干货泡发的。
平时放在家里,这样的东西他还是会嫌弃,在酒店里冷不丁喝到一碗,反倒很容易满足。
至少鱼是新鲜的,否则他矜贵的舌头一定警铃大作。
张渊端着盘子朝他走过来,犹豫一下,拉开季苇一斜对角的椅子坐下来。
季苇一于是低下头来,靠往自己嘴里塞粥避免和张渊对视,听到对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好吃吗?”
温热软糯的米粒滑进胃里,干痒的嗓子也变得舒服了一点。季苇一“嗯”了一声,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也可以去尝尝。”
张渊没有起身,早上的阳光透过窗户晒过来,在他的鼻尖上凝成一粒小小的汗珠。
他看着季苇一低头时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很满足地咬了一口三明治。
粥当然应该好吃。
吃得满意的时候心情总是更好些,血糖维持在相对稳定的水平上,手脚也没那么容易发冷。
射进屋内的阳光因为丁达尔效应给演员披上漂亮的光柱,季苇一把这一刻凝固在镜头中。
时光转瞬即逝,而影像历久弥新。
这或许就是他最初爱上电影的原因之一,短暂的生命总是被永恒的东西所吸引。
和怕冷就爱往暖和地方钻一个道理。
韩音的戏份只剩下一些较为轻松的部分,她杀青以后,剧组就要转战下一个拍摄地。
拍偏喜剧性的桥段有人笑场不奇怪,张渊NG也挺常见。
但是张渊频繁笑场,自从开拍至今确实是头一回。
他笑倒也不是大笑,然而顶着陈之禾的身份,哪怕只是扬起嘴角也显得很出戏。
程秋第四次叫停,终于忍不住把张渊喊过来,拉他到监视器前看回放:“到底什么东西那么好笑?”
张渊看着镜头里的自己,手在裤子缝上蹭两下,默不作声地把目光投在季苇一脸上。
程秋莫名其妙:“你看他做什么?”
张渊便把目光挪开:“对不起。”
程秋深知跟他讲话有多费劲,放弃深究:“你冷静一下,我们再来一次。”
打板之后再次开始,她把余光从监视器上往旁边移动。
“停!”女人长出一口气,侧过身来:“我知道了,一看见你笑他就跟着笑。”
季苇一从摄影机后面探出头:“我没笑。”
“你笑了。”程秋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你把口罩带上。”
季苇一看着镜头里自己弯弯的眉眼,不自觉摸了摸脸。
他怎么没意识到。
第54章
躲不掉也没那么想躲的鱼片粥又吃了三天, 剧组和此地的缘分也就到了尽头。
韩音在傍晚杀青,夕阳的余辉与她和张渊的离别一同定格在镜头中。鲜花和掌声簇拥,年轻的女人冲着一众台前幕后的同事们鞠躬道谢。
临走前额外分跟张渊几句话:“这段时间谢谢你。”
张渊问:“谢什么?”
“额……”
韩音语塞, 这本来就只是同事之间常用的客套话随口一说罢了,她哪儿知道谢什么。
然而被张渊一本正经地过问, 好像她还非得找个不怎么走心的理由搪塞一下才行:“谢……谢谢你这两天都经常一条过。”
张渊却认真道:“站久了, 会累。”
比起感叹这个回答真是情商低到令人发指, 韩音闻言先朝他投去惊异的目光:累?谁累?你累?
你原来还会嫌累呢?
虽然这话显得有点霸道,张渊在她的内心深处的真实印象,像是能把目前剧组中目测最瘦最轻的男人扛起来绕着片场跑十圈不带大喘气的样子。
想到这儿, 她忍不住往很适合用来做张渊体力计量单位的财神爷那边看了一眼。
季苇一毕竟不是真的来剧组打工的, 每天的拍摄一结束就把设备丢给其他工作人员当甩手掌柜。现下正坐在椅子上, 微微扬起脸偏头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夕阳转动到靠近地平线的地方,逆着光, 韩音只能看到他薄薄一片的暗色身影上描着金边, 把鼻梁眉骨的侧影勾勒得精致。
直到太阳迅速消失在视野里,周围的灯光成片亮起, 韩音才看清楚他上半身的力气全卸在椅背上。
傍晚的温风吹动头发, 散下几缕刘海搭在他额前。摘到拍摄期间一直带着的口罩,他的脸色在惨白的路灯地下显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苍白。
这位倒真像是站久一点就累得不行的样子。
临别在即, 她想起来要跟季苇一打声招呼, 却看见时常跟他身边的助理已经凑了过去。
许琮一脑门官司:“这里的戏都拍完了,马上剧组要转场了, 你不会真打算要他们一起去戈壁滩吧?”
季苇一今天起个大早, 熬到现在,累得连话都懒得说, 后颈抵在椅背边缘头往后垂,嫌灯光刺眼,把眼睛半闭,恹恹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许琮也发觉出他不对劲儿来,俯身去看他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往他额头上探探:“小季总……”
季苇一皱起眉头睁开眼睛,又把他瞪得缩了回去。
许琮抓抓头发:“出来的时候不是跟季总他们说要来剧组玩两天吗?”
家里又没人知道他在这里打工打上瘾了。
声音在季苇一嗓子里滚过一圈才低低出口:“戈壁滩,热门景点。”
许琮只觉得自己活像古时候的太子伴读,两头得罪不起。念在自己的工资毕竟还是季苇一发的,也不敢真当场就给季津打小报告。
还想再说点什么,张渊换了衣服默不作声从一旁冒出来,就那么站在他身边看着季苇一。
“吃饭。”
“好。”不想把对话进行下去,季苇一难得在吃饭上积极了一次,要站起来,又发觉腿脚发软没有力气。
椅子是塑料的,两边的扶手都滑的借不着力,他一时间没把握能不能顺利扶着椅背起身,张渊已经发现不对:“怎么了?”
“腿麻了。”季苇一说,立刻就看到张渊把手递到自己面前。
对方没有主动去接触他的身体,季苇一也并没有握住他的手。犹豫再三,只攀着他的小臂借力,任张渊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本做好了张渊要扶他的心理准备,在站定的瞬间就松开手往旁边躲。张渊的另一只手却飞快地用手背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下:“有点凉。”
他眨眨眼睛,凉好像也不太好,但至少比发热令人放心。
季苇一被他接触过地方却像是烧起来了,摸出口罩又套回脸上,回头对许琮说:“我会告诉他们的,你不要管了,这几天就买票回去吧。”
他带了口罩,声音发闷,也没口型可看,张渊听得断断续续,猛然偏头:“你……要回去了?”
季苇一看他眼睛睁得圆溜溜,莫名生出要开玩笑的冲动:“你前两天不是叫我回去吗?”
张渊站定:“你说,不想回去。”
季苇一便问:“所以你到底想不想让我回去?”
他愣了愣,垂下头开口:“你不想回去,我就希望你不回去。”
季苇一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弄了一下:“嗯,我不回去。”
心跳好像莫名其妙又快起来,天色完全暗下来,季苇一拖着脚步低下头,很缓慢地往前走。
没留意张渊也不着痕迹地慢下脚步,始终待在和他平齐的位置上。
侧面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张渊偷偷将靠近季苇一那边的手臂往外挪了挪,倒影相交,像是谁牵了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