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苇一没察觉他的小把戏,脑子里都是英文单词。大洋彼岸效率感人,他刚刚才收到了邮件的回信。
言辞委婉,态度良好,两句能说清楚的内容写了满满一屏幕。
大概意思无非是目前他的进展程度还不能非常适配实验项目的要求,但如果未来有了别的变化,仍然可以考虑加入。
另外提醒他加入项目必须征得监护人的同意,如果确实有想法,可以早做打算。
得权威医院以病得还不够重为理由被拒绝,想来想去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像是阎王爷御笔朱批亲自盖章,告诉他死期尚远,身前事暂时还比生后名更重要些。
以至于再度勾起他很多虚妄的幻想,和生理上现实的虚弱痛苦交织在一起,搅合得心里乱糟糟。
夜里九点,他主动拨通了跟季津的电话。
对面一秒挂断,下一秒弹了个视频过来。
季苇一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刚洗过澡,因为怕冷,水温调的很高。热水冲刷过的脸颊生出一点血色,他端详片刻,把视频电话接起来。
“哥。”
他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自己跑来剧组到底在干什么,然后宣布了加下来还将逐梦戈壁滩的计划,大有我只是通知你大不了你来剧组里抓我的毅然决然。
季津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注意安全,不要熬夜。再有十天你总该能回来了吧?”
反倒顺利得让季苇一有点意外,心道莫非稳定的同居关系真能稳定身心:“能。”
临挂断视频,没忍住又喊了一声:“哥。”
季津又把手机放回去:“怎么了?”
季苇一忽然有种想要对他说等自己从剧组回来有事要说的冲动。
但季津话音未落,陈梦初便推门进来:“许阿姨收拾仓库找到的,让我问问是你的吗?要是没用,她就扔了。”
季津接过来摆弄两下:“我从来没买过DV。”
屏幕那头的季苇一叫住他:“你给我看看。”
银色的古早电子设备也就巴掌大小,时光留痕,漆都掉得零零落落。倒是不妨碍季苇一一眼认出来:“我的,先别扔。”
季津在手里掂掂:“你的也该扔了吧,这都多少年了,电池都未必配得上,你想要什么样的新相机买不到。”
“在当年也算是最新款,”季苇一深吸一口气:“寄给我吧。”
季津把DV放在桌子上:“你要就叫人寄给你,但是你们拍戏的地方能收到快递吗?”
季苇一笑了笑:“总不会真的住在戈壁滩上,只是往返的时间久些。”
结果快递不仅能到,还到的和人一样快。
许琮把物流信息发个季苇一,顺便享受了在酒店的最后一顿早餐。这地方菜色花样天天不变,很快吃腻,只有现煮的面条和鱼片粥味道还可以。
他照例给自己盛了一碗,吃到嘴里才发现是除了大米粒什么都没有的白粥,深感上当。
借着给季苇一发消息的机会顺口吐槽:“不知道酒店是不是对剧组有特殊优待,你们一走,粥就只剩下大米了。
季苇一心里一动,没跟许琮说什么,给张渊发了条消息。
DV送到他手里,电池他也提前网购备好。
不报太大希望地塞进去,很轻易地开了机。
十分具有年代的画质映入眼帘,季苇一随便试着录了点什么测试一下机器是否还能正常使用。
为了删除点进相册,发现储存卡里还藏着照片。
DV是他十二岁的生日礼物,刚到手时很新鲜,过了两年就换了更好的。
他逐一翻过去,十二三岁的回忆顺着照片视频慢慢浮现。
最后停在一张纸上,笔记是他自己的。当年应该是流行起遗愿清单一类的东西,他本来不怎么跟这种风,却给自己列了一张拍在相机里。
他看了半天,十来岁孩子对于叛逆的幻想尚且有限,大概没想过有朝一日比这更疯的事情他也没少做。
其实十二三岁反倒是他身体状况比较好的时候,季苇一仔细回忆,还能记得当时并不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近。
人总是越长大越贪婪,哪怕清单上的愿望全部实现,他现在也还是舍不得去死的。
当然,也没全部实现。
他从五六十条漫长而错杂的幻想中看到“接吻”二字,忍不住在心里对还在上初中的自己暗道一声“年轻真好”。
张渊就在此时给他回消息。
他问的是:【酒店本来就有鱼片粥吗?】
张渊回答:【你想吃就有。】
那种近日来持久困扰他的,哭笑不得的惶然再度笼罩心头。
季苇一倒在床上,用手掌挡住眼睛,防止灯光把眼睛照得很痛。
躺着躺着,就见房门打开,张渊走进来。
“你怎么开的门?”季苇一问。
张渊没答,只说:“许琮说,你胃痛。”
他径自走过来,如前几天那般扶住季苇一的小腿,把手向上推。
季苇一只觉得身体软绵绵动弹不得,干脆躺着任其摆布。
然而那双手却没停在膝盖下,而是一路向上,向上。
停在他两腿之间。
季苇一打了个激灵:“张渊。”
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张渊的脸越来越近。
温热而绵长的呼吸尽数喷在他耳朵上。
季苇一猛然从床上弹起来,体位性低血压造成的黑蒙又让他跌下去。
他猛喘几下,试图让鼓点一样的心跳归于平静。
黑雾散去,他从身边摸过手机来。
屏幕解锁后,还停留在他和张渊对话的界面上。
他打开搜索引擎,检索自己正在使用的药品名称。
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便又在药名后添加关键词。
最后把手机丢在枕头上,任由其在床上弹跳一下。
那种传说中从心脏病患者处一举化为中年男人福音的神奇小药丸。
的的确确和他正在使用的不是同一种。
第55章
闹这么一出注定心里平静不了, 季苇一平时是心悸多梦睡不好,这一晚上干脆就没睡着。
失眠的痛苦是递进的,最初只是睁眼闭眼都有突如其来的念头扰乱睡意, 后来就觉得偌大一张床怎么躺都枕不对地方。越到天色渐亮越烦躁,酒店的窗帘不够厚, 四五点钟的晨曦混合着鸟鸣声一起透进屋内, 纷乱的心跳震动鼓膜, 手心里渐渐渗出汗水。
晨起时分的闹钟就跟定时炸弹没什么区别,疲惫的心脏骤然缩紧,属于睡眠时间的倒计时彻底归零。
季苇一拿起手机任由它响了一阵, 闹钟自动默认小睡模式, 陷入短暂的安静。
他松了手, 手机滑落在枕头上一声闷响,不想起床的哀鸣被吸进羽绒里。
真是……
被关在家里养生当金丝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如果活不到来年也该奋斗到卧床不起前的最后一刻,可一旦真要早起, 工作又难免成为一种痛苦。
季苇一闭上眼睛, 把手按在心口上,试图通过吞咽和深呼吸来使得过动的心率慢慢平息。
中断五分钟的闹钟再度响起, 他扶着床头坐起来, 放弃了徒劳的努力。
想做事就没有太多时间来供身体娇气,外景不比棚中, 天光要抢, 天气得碰,某种意义上说是靠天吃饭也不为过。
况且原先那地方已经够偏僻, 现在的拍摄地简直堪称荒凉。从酒店出发, 开车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
迟到的成本被无限增加,钱还在其次, 他首先就不想引人注目。
引张渊注目。
虽然说他是失眠这事儿有一部分好像也可以硬怪在张渊头上吧。
季苇一忍着不适来到洗手间。酒店附赠的免费牙刷刷毛太硬,他从来不用,出门都带着自己的电动牙刷。
未曾打开过的一次性用品堆在一旁,他撕开牙刷的包装袋,要往嘴里放时,还是有些嫌弃的打开水龙头从头到尾冲了冲。
粗糙的尼龙刷毛不会因为被水浸湿而变得柔软,牙刷尖端碰到舌根的刹那,季苇一喉头猛然缩紧,本能地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