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谈钱?你觉得我会要他的钱吗!纪柏泉,你觉得是我不肯跟你离婚,那好啊,我也把话说明白,只要你把孩子领走,我马上就签字和你离!你不是爱她吗,不是要开始新生活吗!你答应啊!”
“疯子!我简直跟你无法沟通!你要真那么狠心,那就把他送孤儿院!咱们各过各的,谁都别要!”
“好啊!谁都别要!!!”
又是一阵叮铃咣当,吵架声不知转移去了哪里,周围重新安静下来,纪何初的抽泣声终于能被听到。
衣柜门朝下地倒在地上,纪何初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被困在里面,他无法动弹,许多衣服压在身上,鼻腔因为哭泣而堵塞。
呼吸不畅,纪何初的眼泪却根本无法停下。
他以前觉得奇怪,明明校门口的保安三分钟就能吵完一场架,家里的两个人到底是为什么吵了快三年还没有结束。
现在知道原因了也仍旧不解,为什么他只是和其他同学一样念书长大,最后却要被送去孤儿院。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爸爸妈妈会变成这个样子。
凶猛地哭泣加上长时间的闷热,纪何初逐渐感到恶心眩晕、全身发麻,呼吸也越来越慢。
“救命……”
“妈妈、爸爸……救我……”
“谁……在外面……救救我……”
力气越来越小,纪何初尝到舌尖上的咸腥味,笃定这是死亡的前兆。
“你们……别……吵架……了……”
如果不是邻居阿姨及时发现把人送到医院,这六个字将是纪何初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那扇无法敲开的衣柜门成为梦魇,从连续不断的噩梦中醒来后,纪何初失去在黑暗中独处和开口说话的能力。
住院一周后,邻居阿姨带来何郡与纪柏泉离婚的消息。病房外一个很长时间没动过的影子消失,纪何初坐在床上低下头,知道自己也许再也不会见到爸爸妈妈。
几天后,一个眉眼和母亲极为相似、自称是他舅舅的男人出现,带他离开了医院。
暑假很快过去,严重的心理障碍始终让纪何初无法发声。何豫绝不同意把外甥送去特殊学校,在挂断不知道第几个特殊学校打来的招生电话后,何豫砸了手机,花五毛钱在楼下小卖部用座机给曲修言打去了电话。
接受整整一年的心理干预后,纪何初重新开口,回到学校念书。
就此,纪何初的人生以十二岁为界,前半部分成为向下生长被埋在土里的根,后半部分挣扎着向上,长成现在这副模样。
韩驰怔怔地听着,脑海里随着何豫的话描摹出许多个纪何初,胸口不知何时已经酸到发胀。
“很惊讶?”
看着韩驰的表情变化,何豫很轻地笑了一下,问:“觉得他可怜吗?”
韩驰摇了摇头。
“我很心疼。”
何豫听完,转头看了韩驰一会儿,突然很无厘头地问:“韩驰,你觉得小初在乎我吗?”
看了韩驰一眼,何豫似乎也没打算要他回答,接着说:
“念高中的时候,小初的老师跟我反映,说他总是独来独往的,性格有些孤僻,不太合群。高中学习压力大,让我一定对孩子多加关注,以免造成什么心理问题。”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始正常生活,我那时候根本听不得什么心理问题,当天晚上就拉着他聊,发现他的感情观已经出现很大问题,几乎是给所有的情感交往都判了死刑,抵触情绪特别强烈。”
“我以为他就是拗、钻牛角尖,就拿自己当例子,说你这样一棒子打死可不对,舅舅照顾你这么久,你看咱们俩感情现在不是挺好的?”
何豫看向韩驰:“你知道小初说什么吗?”
“他反问我,如果他不是我的外甥,只是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小孩,我还会不会把他带回来。”
“我被问住了,答不上来,那一刻才真正清晰认识到当初的事究竟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小初那会儿才十几岁,讲起这个话题却显得比我还老成,他很冷静地告诉我,所以让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是亲缘关系,这种关系无法自行选择,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提前和他说一声就可以。”
“很冷血是不是?这话都算好听的了,小初十八岁生日那天律师找上门,我才知道他一直以为我照顾他是冲着要分一点我姐留给他的钱。”
韩驰听着,无意识地捏紧了手心。
何豫笑着说:“十八岁,六年,是块石头也捂热了,结果他让律师跟我谈财产分割。”
“我一分钱没要,把他骂了一顿,他以为我生气了,但其实我当初跟你一样,别的情绪没有,就是心疼。”
“嘴上说着我们之间只是亲缘关系,实际上他自己可能都忘了,有一次我低血糖晕倒,救护车堵路上半天没来,屁点大的人急得要命,背着我跑了一路把我送到医院,后面还给我输了两管血,护士说他抽完血之后在走廊的长椅上躺了快二十分钟才起来。”
“所以韩驰,”吸了下鼻子,何豫对韩驰说,“小初这个人,你永远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能够盘点细数的事情太多,纪何初的谜底一直都摆在谜面上。韩驰默默地想着,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我其实没想过和你讲这些,怕把你吓跑了,正常人稍稍权衡一下利弊都不会选择和一个心理不健康的人谈恋爱吧,挺累的。”
短时间内说了很多话,何豫的声音略显疲惫,“但你刚刚那样和我道歉,说没照顾好他,我……”
苦笑一声,何豫将脸埋进掌心:“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你,我实在是……我太希望能有个人陪着他了。”
刚刚还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化疗的人此刻却塌下肩膀,韩驰抿了抿唇,伸手搭上对方的肩。
缓了一会儿,何豫深吸了口气,认真地对韩驰说:
“韩驰,我不知道你和小初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不管你信不信,小初心里有你。我说这个不是想撮合你们,没必要,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他……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何豫很直接也很真诚,韩驰觉得其实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挺像的,随即想到他们的确是亲舅甥。
“喜欢一个……对亲密关系有心理障碍的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你现在这么不觉得,可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定。我担心你们以后会分开,更担心哪怕你累了、受不了了,但因为觉得小初可怜所以狠不下心和他说分开。单纯做个决定很简单,可以后再想抽身就难了。我姐尝过的滋味我不想让你们再尝一次,与其到时候两个人都痛苦,不如及时止损,至少现在小初难过还能找到打电话说想回家吃饭的人。”
韩驰久久没有说话,何豫很理解地宽慰道:“没关系的,你也不要太难过,都是成年人,你们——”
“舅舅,我没想过离开他。”
韩驰抬起头,用眼神告知何豫自己并不是在开玩笑:“这样说不一定对,我刚刚想了一圈,发现他其实拒绝过我很多次,每次最后都是我软磨硬泡地让他答应。”
笑了一下,韩驰说:“明明是我离不开他。”
“说我照顾他,其实是讲大话了,跟何初认识以来他不知道帮了我多少次,真要算起来,我才是被照顾更多的那一个。”
“您的顾虑我明白,之前也不是没想过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推开究竟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每次这样想都会觉得任务很重,追他好难,但想过之后还是喜欢他,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您很坦诚,我也实话实说,早一点的时候我想过去找秦医生问问何初以前的事,但当时觉得没有立场,也怕他知道了以后生气,最后就还是没去。所以刚刚那些于我而言就是一张一直很想拥有的拼图,得到了只会觉得珍惜,不会觉得压力很大或是被吓到。至于其他的,我的想法没有变,唯一一个新诞生的念头是希望他以后打电话过去说想回家吃饭的那个人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