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汀朝慌了神, 坐在医护人员旁边下意识的用食指抠另一只手的无名指,“……他有病史,好像是先天性的心脏病什么的, 那个病名字我忘记了。”
躺在担架上的宿宁郁神色憔悴,脸色苍白,眼下是一层浓重的青色,像是许久没有休息过的那种感觉。
救护车上的医护做完最基础的检查,随即联系了对面的医院进行术前准备。
为首的那名金发碧眼的医生转过来,用不太流畅的普通话对鹿汀朝道:“因为情况危及生命,等等入院后如果各项指标合理,我们会立刻进行手术。”
鹿汀朝愣了愣,两只手更紧的绞了绞:“啊……好,好的,行。”
“考虑到病人是内地的身份,我们会同时联系他的家属。”
医生道,“费用这边可能需要你先行垫付。”
“好的好的。”
鹿汀朝点头如捣蒜,“等等我就去交费。”
医生点点头,转身重新投入了进一步的抢救。
鹿汀朝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像是如梦初醒般伸手,小心翼翼拽了一下医生的袖子:“……那个,请问……”
医生转过身:“嗯?”
鹿汀朝脸色也有些白,眼底写着胆战心惊的紧张:“……他,他生病好像很久了。这个手术,会……会成功吗?”
“如果立刻手术还有希望,现在不手术就相当于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医生语气都是平静的,像是宣判,又像是安抚,“病人毕竟还年轻,我们会尽力。”
鹿汀朝恍然的坐在边角的位置上,半晌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这里是金碧辉煌的牌场区,距离最好的私人医院还有一些距离。
在刚刚的对话之后,整辆救护车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死寂之中。
除了医疗机器的滴滴声,氛围显得压抑而逼仄。
鹿汀朝像是要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一般将自己越发小心的困在角落,他的手指无意识的相互抠着,直到阿治一把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两只手。
大概是从小就没干过什么体力活,鹿汀朝的两只手都是典型的养尊处优,白嫩又柔软。
反观阿治的手却粗糙,带着厚厚的一层茧子。
覆上来的时候,像是一种保护的模样。
“别弄了,出血了。”
阿治按住了鹿汀朝的动作,眉皱的很深,“看不到吗?”
鹿汀朝这才下意识低头去看。
他紧张的时候喜欢喜欢抠手指,这似乎是一种从小就慢慢养成的习惯,但之前还一直没有人阻止过。
“哦哦……”
鹿汀朝嘴里糯糯的应了两声,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偷偷摸摸的抠手指。
阿治索性包住了鹿汀朝的整只手:“这间医院是整个港城最好的医疗了。”
阿治道:“医疗条件和资源直接从国外引进,也是国内最顶尖的技术。如果这里都救不活他,那这就是他的命。”
救护车里的光线并不算太好。
随着不停在马路中央的穿梭,显出一种魔幻的斑驳。
而阿治的神色在这种魔幻的斑驳中显得分外冷漠。
鹿汀朝看向他,愣了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阿治松开了鹿汀朝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卡通的创可贴,撕开,贴在了鹿汀朝手指的血痕上。
斑斑点点的伤口被遮盖,是一种虚假的平静。
鹿汀朝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应该不是的。”
阿治:“什么?”
鹿汀朝像是还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才道:“宿宁郁很优秀的,家里那么穷,还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我觉得他挺厉害的。”
阿治:“所以呢?”
鹿汀朝:“他那么努力,不应该就这样的。”
“呵。”
阿治笑了一下。
鹿汀朝不太乐意的转了过来:“你什么意思啊?”
阿治摇头:“没有。”
鹿汀朝皱着脸:“你笑话我。”
阿治:“嗯。”
鹿汀朝:“???”
鹿汀朝:“……”
阿治:“不算笑话。”
鹿汀朝:“那是什么?”
阿治:“只是很好奇,你从小是怎么长大的?”
鹿汀朝在回答问题上一向格外老实,他想了想:“哦,我小时候爷爷带我,然后我十七岁的时候我家就破产了。然后十八岁就结婚了……”
鹿汀朝:“再然后我老公和另一个人总是缠缠绵绵,我就离婚了。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阿治挑了下眉:“缠缠绵绵?”
鹿汀朝点头:“嗯嗯。”
阿治:“那你一定不爱你老公。”
鹿汀朝:“???”
鹿汀朝果断否认:“胡说,我可爱了!”
“是他更爱你。”
阿治像是有点烦躁,他从衣兜里摸出盒烟,然后想起是在车上,抽出一根放在鼻尖吸了吸,又拿了开来。
阿治道:“你爷爷也爱你。”
阿治:“所以你才能有现在这种天真又……傻的样子。”
鹿汀朝:“……”
鹿汀朝登时怒了。
从小到大,只有夸他的。
夸他可爱,夸他漂亮,夸他靓——
唯独没有骂他傻的!
鹿汀朝脸都气红了,又碍于在车上不敢发作,只能恶狠狠的瞪了阿治一眼:“你才傻,你有病!你全家都傻!”
他骂了一通,尤不解气,又道:“我要给费允承说你骂我!让他扣你工资!”
阿治却笑了。
“你看。”
阿治突然道,“在我们粤语这边有一首很热的歌,里面一句词就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阿治:“你就永远有恃无恐。”
阿治道:“你生气也随意,开心也随意,所有表现都写在脸上……你的那个小孩叫兜兜?你比他更像孩子。”
鹿汀朝张了张嘴,突然觉得阿治说的竟然有点对。
他有了一秒钟的心虚。
“但你告诉Devin又怎样呢?”
阿治又摸了下烟盒,随即笑了,“鹿小少爷,你真以为港城还是你以前居住的那些地方,Devin是庄稷和莫岭南吗?”
鹿汀朝盯着阿治看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又过了几秒。
阿治突然问:“听懂了?”
鹿汀朝垂着脑袋,不搭理他,有些愣怔的看着宿宁郁病床的方向。
救护车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医院运输梯门口。
救护车上的医疗人员和医院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工作对接,宿宁郁的病床从鹿汀朝的面前被小心的抬下救护车,接着上了转运梯。
一名工作人员跑过来对鹿汀朝说了几句粤语。
在鹿汀朝一脸懵的时候,阿治点了下头:“知道咗,即刻就去。”
鹿汀朝偏头瞧过来。
阿治示意鹿汀朝跟上:“让我们跟上去交费,走吧。”
鹿汀朝:“哦……”
鹿汀朝至今都不知道宿宁郁为什么会在港城,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牌场这种地方。
但显然大概他的身份是大学生临时工的身份,在港城既没有社保也没有医保,除了按天拿工资之外,甚至在入职的时候就和牌场签了工作无责任书。
当然,每天的工资的确也很可观。
这让鹿汀朝再一次感受到了牌场这片土地的日进斗金。
好在离了婚的鹿汀朝的确比之前更有钱,他有庄稷给他的分手费,有莫岭南之前给他的剩下没花完的零用钱,还有费修齐的卡和费允承给他支的一张副卡。
随便鹿汀朝想刷哪个都行。
犹豫了半天,鹿汀朝还是刷了庄稷的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