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谁呢?又是维护谁呢?
宋孝远垂下眼皮,端了杯阿姨刚倒的热水暖在手心里,没有接话。
“不过这次你来,下回外面的人就不会拦你了,”顾叔又给宋孝远续了壶热水,“过几天宋总回海市,以后就都在这儿住吧。”
宋孝远在安静地打量四周的环境,闻言还是摇摇头:“不了,学校附近的房子很方便,我也没那么挑。”
说完,他看了眼二楼:“我爷爷刚睡吗?”
“对,喝了药之后就睡了。”
宋凛最近血压有些高,医生给他开了降压药,还特地嘱咐他不能熬夜。
顾叔瞧宋孝远的脸色好了些,便要转身上楼:“你先歇会儿,我让他们去收拾客房,晚上睡这儿。”
“顾叔。”宋孝远喊他,声音不大,还是顾忌着怕吵醒楼上的人。
顾叔回头,“怎么了?”
宋孝远没有立刻开口接话,只是沉沉地看着他。
顾叔又转身朝宋孝远走去,“你今天情绪看着不高,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慢慢朝宋孝远走来,客厅的灯光很足,宋孝远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关切的神情,连带着眼角的皱纹,有些松弛的皮肤,因为常年低身而挺不直的身板。
声音温和,还有令人欣赏的端正五官,上了年龄却没有走形的身材。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很好看的,宋孝远想。
“小远?”
“顾叔,”宋孝远突然开口,“我之前拜托你查人那件事,你是不是和我爷爷说了。”
顾叔一怔,面上难得显出一丝慌乱:“是,我……”
宋孝远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是他叫你故意这样查的吗?”
顾叔下意识要帮宋凛辩解,但宋孝远没等他说完,又继续问道:“爷爷帮我安排实习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他把视线从顾叔身上转移到桌中心的那串鲜红樱桃上,端起杯子,没有发出声音地喝了一口杯中的热水,看上去像是在等待顾叔给他一个交代。
见他这样,顾叔无奈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道:“小远,你半夜跑来,就是为了质问宋总和你顾叔的吗?你得知道,宋总做的事情都是为你,为整个宋家好,他总有自己的理由,他不可能害你的。”
好像开启了某个开关,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过分,对宋凛的称呼逐渐从宋总转变为你爷爷,“上次你乖乖听爷爷的话去上那些财商课,你爷爷虽然没什么表示,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有多好,小远,你今年已经24岁了,过去人生失败过一次,难道就停滞不前了?你是不是该学会心疼长辈,该学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只是宋家的老管家,说的那些话,陌生人听到,还会以为他已经和宋凛相濡以沫了多年,所以在以长辈的身份教训宋孝远。
宋孝远坐在沙发上,也没有反驳什么。
他静静听着顾叔的训诫,低头把杯中的水喝干净。这是他的奶奶从小教他的,不要在杯中剩水。
一杯热水喝尽,顾庆滇还在说,滔滔不绝,即使之前他不显山不露水,可在此时此刻,他对宋孝远的不满都快要溢到宋孝远身边,好像刚才关心宋孝远的人不是他,好像过去十几年,一直都很温和善良的人不是他。
说一点,可以,说多了,就不合适了,顾庆滇跟在宋凛身边几乎二十年,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宋孝远有些烦躁,他打断他:“好了,顾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不满的声音逐渐变小,顾叔没想到宋孝远会这样说,他愣了愣,悻悻地回:“别怪我多嘴,这都是为你好。”
“嗯,知道了,”宋孝远像没听见顾叔在说什么,还是按照往常一样吩咐他,“楼上房间收拾好了没,我想上去休息。”
一拳打在棉花上,结果差点把自己手给崴了,顾叔无声地咽下胸中憋着的气,带着宋孝远上了楼。
后半夜,雨还没有停。锦北的雨很少能下一整夜,不知今夜为何特殊。
雨落在别墅院子里那些草木叶子上,细细碎碎的声音让人觉得烦闷。宋孝远翻了个身,毫无睡意地睁开眼睛。
他拿过床边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凌晨一点。
呼吸消失在沉默的黑暗中,他盯着黑沉沉的天花板,突然起身,悄悄打开了房门。
二楼的走廊没有亮灯,宋孝远往尽头望去,看到尽头右侧宋凛的房间开了个缝,有明黄光线落在地上,黑暗中尤其刺眼。
上楼之前,顾叔说宋凛睡了,要他洗漱关门什么都要小声一点,但现在,宋凛的门开着,不知道在等谁,又或是谁进去时忘记关门。
宋孝远知道,是后一种。
他忽然觉得难过,没由来的难过,心口压着重石,沉甸甸的压的他想吐,他捂住嘴抑制突如其来的生理性反胃,扶着墙,悄无声息地踱到宋凛的房门前。
隐隐约约的话语从门缝中传来。
“他问你了?”低沉又带有威严的声音,这是宋凛在说话。
“对,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的,”顾叔的声音响起,他又叹了口气,“我就和他说你也不容易,要他多理解你一些。”
“他什么反应?”
“也没什么,就是点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就去睡觉了,小远今天心情应该不太好,那眼睛看起来像哭过一场,估计是最近刚分手吧。”
听到顾庆滇这样说,宋凛冷哼一声:“哭?当初被路擎森甩了的时候还没哭够?终究是性格太弱,这也怨他爸妈,从小顺着他,惯的他什么东西拿不到就知道哭。”
“我这次为什么要你这样做,就是想警告他,任何东西都有个期限,家里的资源不是给他用来找情人的,当初跟他父母一样非要去学医,遇上个路擎森,要死要活非要和他在一起,结果呢,被逼的退学,闹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他们的事情,这都吃过一次教训,结果还是这样,一天到晚被那些小情小爱困住,眼光一点都不长远。”
宋凛看来是真的对这件事情气极,提到这些时声音都止不住提高了些,顾庆滇连忙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点,别吵醒宋孝远。
宋凛沉默了几秒,再出口时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大声,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又继续说道:“现在重新读了商科,我还以为他明白自己的责任在哪了,可今天安排他进公司实习,他还不情不愿的不想过来,他知道现在工作有多难找吗?没进过社会,没吃过苦的人什么都不懂,我现在后悔当初把他放在他父母身边,我应该一出生就把他带在身边教着,不至于被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宋凛气极,似乎是把手里的什么东西甩了出去,东西摔在墙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宋孝远垂着眼,蹲在门外,像座上冻的雕塑,没有丝毫生气与情感,也不在乎屋内人说话的内容。
不知为何,房间里半晌没有传来顾叔的声音,宋孝远动了动僵硬的脚踝,从门后移到门缝前,视线从卧室的地板,缓慢上移。
然后,他看到屋内两人的手,在紧紧相握。
两只手严丝合缝,顾庆滇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宋凛,满是安慰的意味。
一阵恶心上涌,宋孝远慌忙起身跑回房间,因为没有穿鞋,沉闷的脚步声飞快响起,又飞快消失。
半晌,有人来敲宋孝远的房门。
“小远,睡了么?”
无人应答。
片刻后,房门的把手动了,顾庆滇推开门,探头探脑地往房里看。
怕惊醒宋孝远,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远远的朝床上看了几眼。
看到宋孝远毫无动静地背对门口躺在床上,顾庆滇松了口气,关上门离开了。
但门被关上的下一秒,床上的人猛然坐起,捂着嘴匆忙下床。
厕所门被撞开,玻璃门摇晃的动静中,传来宋孝远拼命压制的干呕的声音。
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地上,肠道和喉管一片火辣,宋孝远扶着疼痛到快要裂开的太阳穴靠在墙角,一双眼睛布满被逼出来的红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