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着气,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
第16章
林慎停赶到海市的医院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一到六层的急救室,远远看见李致礼抱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林慎停连忙跑了过去。
李致礼听见脚步声,抬头见到林慎停的那一瞬间,眼圈突然就红了。
林慎停喘着气,瞥了一眼亮着红灯的急救室:“怎么回事?”
过度紧张的神经在看到林慎停的时候骤然放松,李致礼用力地搓了一下脸,缓了缓劲后才说道:“他又跟到海市了,我没让他进屋,半夜放心不下开门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心脏病犯了。”
李致礼本是想着把林南津撂在屋外,没多久他就会自己离开,但没曾想他在门前一直等到了后半夜,如果自己在床上反反复复没有睡着,没有多个心眼再开门去看,林南津今天……
“阿停,我本来没想着给你打电话,可我实在……”
李致礼捂住脸,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林慎停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没事,都是朋友,林南津还是我哥,我怎么可能不管。”
了解情况后林慎停便没再多说,他让李致礼在这里等着,自己下去给林弈水的司机买了条软中华。
李致礼打电话的时候太晚了,买不到锦北到海市的高铁,他又刚喝了酒,不能开车,只能麻烦林弈水帮忙找司机。
林弈水半夜被吵醒,先是一言不发地帮他安排好司机,接着就在电话里骂了林南津半个多小时,一直到林慎停上了高速,她还在骂。
“我居然跟这种人待过一个子宫,丢人,真是丢人。”林弈水骂。林慎停都能想到她一手夹着雪茄,一手拿着电话愤怒输出的样子。也许是骂累了,她歇了一会儿,又说道:“公司离不开人,林南津可以不负责任的不管公司,我做不到,等我这边忙完就过去。”
林慎停说好,毕竟他和二姐不是第一次给大哥收拾烂摊子,在面对过去为数不多但比现在还要严重的情况时,他瞒住家里人,二姐帮忙处理公司的事,两个人被逼着培养默契,被他疯疯癫癫、还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大哥逼的。
“二姐,还有件事,”林慎停站在路边等车,想了想还是跟林弈水说了,“妈晚上给我打电话,说要我去说服致礼哥,请他帮忙来劝我哥去看病,我没同意。”
林弈水明白他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林慎停就是这样的,处理事情的时候对事不对人,但当涉及他信赖和珍惜的人时,又是对人不对事。
她痛苦地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我想你也不会同意的,好我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手术终于结束了。
说是没什么大碍,但还在昏迷,需要些时间来恢复。推到病房后,李致礼双眼通红地搬了椅子坐在病床边,不远不近地盯着林南津。
林慎停没拦他,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去了医院停车场,给司机递了烟,让他先去休息。
从电梯里出来,他又掏出之前买烟时顺带拿的一盒泰山,站在路边把烟点着了。
海市没有下雨,远处天际隐蓝即明,几颗星子下,一点橙红亮光处烟雾升至半空,白烟带着薄荷的焦香随凉爽夜风消散。
一股淡淡的辛辣迅速弥漫在肺腔,林慎停漫不经心地呼了口气,感觉自己清醒不少,就灭了烟,垂眸整理了一下路上赶来时被压皱的外套,又去医院旁边的早餐店买了热豆浆和馅饼,准备带上去给李致礼。
还走没到医院大厅,兜里手机又响了,林慎停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一只手里,接起电话。
“喂,姐。”
“手术结束没,怎么样了?”
林弈水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估计也是一晚没睡。
“结束了,已经推回病房,致礼哥在旁边守着,”林慎停用手肘尖按下6层按键,“我现在上去换他,让他回去休息。”
“行,你跟致礼哥说,我今天让人过去照顾林南津,他不用一直在这耗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当林南津没来过。”
林慎停走出电梯口,嗯了一声,电话那边又说道:“升个单人病房吧,舒服些。”
因为还打着电话,林慎停怕吵着病房里还在休息的病人,就站在门口,透过窗口看了一眼病房里面。
林南津还在昏迷,李致礼趴在他手臂边,看起来有点不情不愿,还有些别扭的样子。
他静静地盯了一会儿,才回道:“等大哥醒了再说吧。”
宋孝远下了公交,拢了拢怀里被包好的白玫。
墓园在锦北的郊区,前年况毓昀还很清醒的时候,可能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不仅迅速和宋凛离了婚,还提前把自己的后事给安排妥当。
况毓昀不愿葬在海市,躺在病床上和宋孝远闲聊时,总是会讲想回家,说自己在锦北选的那片墓园秋天的时候枫叶很红,以后宋孝远去看自己的时候,还可以顺带去看看枫叶,总比光去扫墓要好玩很多。
那时候宋孝远的精神状态很差,听见这话就是笑笑,然后格式化地安慰况毓昀不要乱想,她不会死,她会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享受生活。
今天天气很好,下过雨后锦北的空气质量都上升了几个档次,长空辽阔,炫日高悬,宋孝远抱着白玫瑰,刹那间真的以为自己身在锦北的秋天。
他一步一步爬上墓园的阶梯,拂开眼前的杨絮,在热烈的春天与墓碑上的奶奶对视。
“奶奶,我来了。”
宋孝远把玫瑰放在墓碑旁,看着奶奶的照片,很久没有说话。
宋孝远有很多后悔的事情,多得像昨晚绵绵不绝落不完的雨滴,最近的一件,是没有在奶奶还在世的时候问清楚,为什么要和宋凛离婚。
果然,奶奶依旧是最睿智的人。
宋孝远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走出20岁的失败,在慢慢恢复生命力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搞清宋凛和顾庆滇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
但去年宋凛工作很忙,几乎没怎么回过海市,下半年的时候宋孝远又重新考上研究生,更是没时间去做什么。直到今年年初,他才找到机会,装作让顾叔打探消息,开始试探他们。
最初的怀疑,是在奶奶葬礼上,顾庆滇帮宋凛整理衣领被宋孝远撞见时埋下的。
他那时因为感情问题过的混混沌沌一度抑郁,奶奶的去世更是让他糟糕的人生雪上加霜。他在葬礼上靠着母亲的肩膀哭得快要昏厥,母亲心疼,让傅望扶着他先去后面休息。
进了休息室,宋孝远又想自己待着,他把傅望赶走,傅望拗不过他,留下几包纸后叹了口气,开门离开了。
他躺在沙发上,沉默地闭眼流泪。
恍惚间,他听到傅望在门前和谁在打招呼。
“宋爷爷,顾叔。”
“是小望啊,怎么在这儿啊?”
是顾叔的声音。
“小远不舒服,我扶他到这休息室里坐一下。”
三个人又说了些什么,声音沉闷,传到宋孝远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有些烦躁,慢吞吞地起身开门,想让他们小声一些。
门还没开,声音就消失了。
但人有的时候会存在一种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没有感觉毫无根据,宋孝远本想继续回去躺着,可就在那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对面虚掩着的门缝里,顾庆滇的手指暧昧地放在宋凛的脖颈处,温顺地帮他整理没有丝毫变化的衣领。
奶奶和宋凛很有默契地离了婚,彼此心照不宣都没有把原因说出。宋凛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很容易想到,而况毓昀这样做,只能是为了不打扰到身边的人。
顾庆滇是在宋孝远出生的那一年来到宋家的,那况毓昀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很早,又或是刚刚发现?如果很早发现,那为什么又忍了这么久?怎么能忍这么久?弥留之际,是否会有和自己身边人聊聊这件事的想法吗?
这些宋孝远通通不知道,他因为自己的痛苦,疏忽了另一个亲密之人的痛苦。
宋孝远疲惫地低下头,想穿越回去,给当时和父母一起劝奶奶不要离婚的自己狠狠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