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陶小山捏着棉签拆另一盒药,仔仔细细地看说明书。
李尧戴上卫衣帽子,头倚在墙上看他,“怎么样陶老师,看出什么来了?”
陶小山把长长一张说明书叠起来,精简成四个字,“温水冲服。”
李尧鼓掌。
“我去给你倒热水。”陶小山起身,李尧一把抓住他,“凉水就行。”
“我刚看到护士台有暖瓶,我接一杯来。”陶小山不走,也不扯他的手,只是站在原地跟他解释。
李尧没放手,“护士台在一楼,你还要去一楼啊?多麻烦啊。”
陶小山突然弯下腰,“尧尧哥。”
他们的脸相距只有两拳远,李尧睫毛快速眨了两下,“嗯?”
陶小山的手覆在李尧抓着他袖子的手上,“我很快就回来了。”还轻轻拍了拍,“这次你数到三十,行么?”
李尧噢了声,松开手。
“五、六……”李因摇摇头,怎么还真的数上了,傻不傻,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五岁之前的孩子和陶小山会这么幼稚,给等待设置倒计时,可如果人不会回来,数到几都没用。
李因又无聊到开始发呆,想到鱼片粥被他放在了车上,想到李珉之熟练地戴围裙挽袖子的样子,想宗英喂橙子和在窗台前招手的样子。
他的哥哥从小到大都比他要幸福得多啊。李因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生理性泪水浸出来,有个人影模糊地跑来,手中两个白点,是纸杯。
啊,怎么忘了,还有陶小山。
李因对着他笑,像李尧那样笑。他不是五岁,也不是十五岁,模仿李尧获得关注这种蠢事他早就不干了,甚至还会特意和李尧穿得不同,头发不同,哪哪都不同。
今晚回家是为了取搬家没有拿走的旧电脑,看家里没有人想煮个面吃了再走。而他太久没有回过家,又染回黑发,他们把他认成了李尧。
他懒得纠正,反正说自己不是李尧之后他们就会露出尴尬的表情,大家都不自在。
但一直以来没有纠正陶小山的原因是什么,李因还真没有细想过。
可能是看他认错人很好玩,是他吃东西时永远都是一副天底下最认真的样子让人很有食欲,是他讲的笑话太冷太老掉牙但他的反应才最好笑,是他可以自己挨打不还手但绝对不能让李尧挨一指头的模样太蠢……
或者很简单,只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他骑着个高龄摩托也敢去拦发疯的车,是他听到自己胡说了一嘴要自杀的时候掉的那滴眼泪。
当然也可能是什么别的杂七杂八的原因,什么长寿面创可贴小菜麻绳数到三十……李因懒得想也懒得深究。
不过在此时,在这一刻,这个原因突然明晰了:
既然有这么多爱的话,把最不值钱的让给我怎么样啊,哥哥。
——
张林林觉得最近见到李尧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了。
有次他回到宿舍,李尧就拎着两个大袋子站在门口等着。
他向李尧解释:“山哥还有个车没鼓捣完,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尧愉快地说好,那我在这等他。
张林林开锁进门,过一会儿探出脑袋,“要不,你进来等。”
靠墙玩手机的李尧抬头,语气上扬:“可以吗?”
“啊。”张林林心想反正都是男的,他和陶小山也都很穷,没什么好担心的,把门拉开,“你进来吧。”
“谢谢。”李尧拎着袋子进来,指着中间的桌子问:“我可以放这儿吗?”
“啊可以你放。”张林林往床上一瘫,“随便坐哈。”
李尧扯开一张凳子坐下,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张林林本来背对着他看小说,看着看着被香迷糊了,回头一看,桌子上摆满了吃的,什么烤鸭山楂红烧肉褡裢火烧……满满当当一堆。
正好陶小山推门进来,李尧手一摊,“山山小,快来吃饭啦——”
张林林瞬间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在家的时候,他奶奶也是这样把猪槽倒满,然后拍手叫小花猪:“啰啰啰,吃饭啦!”
“尧尧哥?”陶小山杵在那儿不动弹,李尧走过去他还往后退了一步。
李尧笑着走近,“干嘛?”
“我……”陶小山用手腕蹭蹭额头,漆黑的眉毛蹙着:“身上有汽油味儿。”
李尧凑近了嗅嗅,陶小山向后仰,想躲开他,李尧掌住他后颈,“有吗?我没闻到。”
“我去洗个澡。”陶小山被他捏着后颈肉,抬眼问道:“行么?”
“嗯……”李尧还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下,“可以。”
张林林在一边看着,心道山哥你洗个澡怎么还需要他同意啊。
陶小山迅速地收拾换洗衣服,李尧在他身后晃悠,直到陶小山站在衣橱前,看着李尧欲言又止,李尧才稍微有点眼色,“怎么了?”
“我拿……”陶小山抓着衣橱上残缺的把手,面上没什么表情道:“内裤。”
“啊。”李尧抬手示意,“你拿。”
陶小山眼神飘忽了一下。
李尧盯着他,嘶了声,试探性地问道:“陶小山,你害羞啊?”
第7章
“陶小山,你害羞啊?”
陶小山哐当一声拉开橱子门,抓出团布料攥在手心。
李尧又没有了眼力见,挡在那不让人走,陶小山攥着内裤的手背到身后,总是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乞求:“尧尧哥。”
李尧眯着眼睛呵呵笑,看陶小山脖子都有点泛红,才终于恢复点人性,稍稍退开,装模作样地通情达理道:“好了,你去洗澡吧,我等着你。”
陶小山点头,“我很快。”
“也不用着急。”李尧用手背抚平陶小山肩上的褶皱,“洗澡嘛,还是得洗干净。”
“嗯。”陶小山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等他放下手,又将视线转回到李尧脸上。
李尧笑容很大,“快去洗澡吧山山小。”
陶小山拿着衣服毛巾离开宿舍,一边往澡堂走,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衣服太劣质了,甚至都有些划手。手心里被团成一团的内裤更是不太能见人,布料又皱,颜色又丑。
他原是完全不在乎这些的,能活着就行,但现在每天能看到李尧,看到永远漂亮洁净的一个人,自己的灰头土脸就会被放大。
他和李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一件衣服要穿到烂,而李尧可以眼都不眨地扔掉沾上油渍的外套。他说要还李尧的钱,其实到现在也只是还了个零头。
陶小山在澡堂的角落里脱衣服,冲澡,把内裤挂在溅不到水的地方。
虎口上有一块黑汽油,是手套上的线被撑松了,渗下来的。陶小山认真地在上面打肥皂,来回冲洗好多遍,最后还是留下了一圈乌青的痕迹。
陶小山搓累了,盯着墙角的绿斑发了会儿呆,等手臂没那么酸了,又开始新一轮的搓洗。
但直到陶小山不能再继续待在澡堂里,那块黑斑也没有完全洗掉。
端着盆子回去的陶小山想,如果不是两年前李尧救了自己,自己本就不可能和他这种人有交集。
虽然陶小山总是板着脸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样子,但他并不是一个很自尊的人。快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想通了,就算他和李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现在有一天算一天,他陶小山就是在李尧的世界里了。
只要李尧不赶他走,汽油渍、补丁、廉价的衣服会一直出现在李尧面前,因为这些就是陶小山,便宜的、常见的、不怎么漂亮的陶小山。
“小林林。”李尧把吃的分了一些出来,“来,你去和隔壁分一分。”
“啊?”张林林迷迷瞪瞪地接过盒子,“你要给他们这么多吗?”
李尧推着他往外走,“不多不多,你山哥请大家都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