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nn笑了笑,“邢先生,我才是医生。需不需要诊疗,只能由我来下结论,”他赶在对方拒绝前补充道,“很多患有心里疾病的人,通常不会是家里唯一一个患者。”
他看出邢幡存在极端利他的行为,基本属于长久自我压抑的体现。不断给予他人,会意识不到这种行为潜藏的权力欲,陈羽芒曾说过他欣赏化作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过度共情正是特征之一。同样是对幼年时期的补偿行为。
有身心耗竭的潜在危险,该怎么承担疗愈他人的沉重责任?
“望您重视。”医生语气温和,但字字有力,“羽芒能演变成如今的模样,就是当初忽视心理问题带来的效应之一。没有谁更值得被‘拯救’,您和他,在我眼里没有任何区别。”
耐心等了许久,Venn只在听筒力得到了一声带着低低笑意的,“谢谢您。”
陈羽芒又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其实这不是他故意的,只是被弄得腿软还硬要跑去楼下吃饭。他讨厌接触别人,也讨厌在这间房子里把他当做什么物件似的帮佣。
邢幡除了对待自己是特例,绝大多数情况下,管理别人都像个说一不二的暴君。虽然礼貌,但是做任何事必有章程,而且他几乎不容忍任何人为的错误。
如此不讲情面的人,怪不得招恨。
这大概是陈羽芒和他相处最久也最‘亲密’的时候,既然不用带着面具过活,那么偶尔在处理一些事的时候邢幡也不会刻意避开陈羽芒。一来他人为陈羽芒不再是个孩子,不需要过度保护,二来,他知道陈羽芒不信任他,与其做出那一副全能慈爱的模样,还不如坦诚一些,再坦诚一些。
在他教导下,就算陈羽芒光着身子若无其事地在屋子里走动,工作的人也不会多看一眼。但邢幡还是因此裁剪掉了一大批在宅邸中工作的人。既然陈羽芒用这种方式反抗,那他还能怎么办呢。
所以没有人来敲门请去用餐了,也没有人将食物端进来再清理干净。陈羽芒不喜欢屋子里有人在,那么负责烹饪的人将食物准备好之后就会安静地离开,收拾屋子的保洁人员也会在工作完成后利落消失。
邢幡让陈羽芒乖乖进食的‘动静’很大,至少大到教会了陈羽芒暂时别用绝食来威胁。
陈羽芒醒来之后肚子就饿了。再恨也没有办法,邢幡就是他食欲的来源,身体不会骗人,真令人讨厌。
就是在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胳膊被铁丝划拉出一道看起来十分唬人的口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地方受伤,也没有磕碰到头,陈羽芒疼了一会儿就自己爬起来了。出血量还挺大的,也不知道是割破了什么了不得的血管,喷涌在浅色的地毯上。
既然不是故意,那么伤口一定会愈合,所以也没有管,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准备上楼去睡觉。
但伤口好像不太对劲,血止不住,液体渗出不再那么多,却一直无法凝固,陈羽芒的腰和腿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他站起身之后开始觉得晕,然后脸颊很烫,越走步伐越沉重,终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可那个时候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他懒得上楼,就干脆在柔软的地毯上蜷起来,多站一会都不行。在晕倒前,他还是在责怪邢幡。因为本来就是他害的。
所以邢幡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陈羽芒躺在一滩血泊里,说是睡着了,更像昏死过去。
就这样一副惨烈的模样。
邢幡抬头打量楼梯,模拟出了陈羽芒倾倒的模样。
因为过往经历,他第一反应是陈羽芒的自杀。
第45章 45. 不是本愿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伤口红肿,裂开的边缘以至于那一整片皮肤都硬硬地肿胀起来。身体很烫,应该是发着高烧,陈羽芒很惊讶自己发烧。
又发烧了。
从来没有在一年之内发烧数次,而且都在邢幡身边。
他是被动作弄醒的,邢幡将他抱了起来,放进浴缸,温水劈头盖脸地冲刷着陈羽芒,还有那道被铁栏杆划破明显已经发炎的伤口。
水温其实不凉,但陈羽芒身体滚烫,所以还是冷得缩了一下,“我会感冒。”
“你不仅会感冒。”
花洒冲得陈羽芒开始烦躁,手臂上的伤口又肿又痛,他让邢幡把水关了也不听,喊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会不会生病,装什么不爽。”
邢幡将花洒固定,比起用力抬起下巴,他更像是掐着陈羽芒的脖子,眼睛很红。
陈羽芒这才看见他的表情,微微一愣。
“你哭什、——”
“这不是你想要的?非得用这种方式?”
陈羽芒愕然:“你在说什么?”
邢幡的手在颤抖,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自己不将陈羽芒掐死,“我当初应该听你的建议,直接给你拴上链子,或者,”
“掰断我的腿?”陈羽芒猛地推开他,“莫名奇妙发什么疯!我没让你这样——唔。”
邢幡咬得他超级痛,很久没有这样撕咬着接吻,陈羽芒的体温习惯了花洒冲下来的温水,却发现脸上和额头上掺和了什么比水温烫很多的东西。他模糊着睁大双眼,隔着水汽,他看到邢幡的眼泪,就顺着那张明显有些失控的面容落下去,落到陈羽芒的嘴里。
邢幡发现陈羽芒开始发抖,他将水调热,然后将浑身滚烫还在烧热的陈羽芒捞起来。
医生早早接到通知已经在门口等候。冲洗后的伤口还有血液渗出,他对医生说,“给他打针。”
陈羽芒不要。挣道,“我不打。”
邢幡沉默不语,他似乎尚在平复的阶段,只是压着陈羽芒,甚至用上了束缚带。
“我不是自杀!你能不能听人说句话?我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让他放开我——”
邢幡对医生说:“破伤风。”
“什么?”
邢幡看了伤口一眼,没理他,而是对医生说,“给他打针,然后处理患处。务必仔细,”他看着皮肉翻卷开的深度,应该是要缝针的。既然陈羽芒不挣扎了,他抽出一只手按了按眉心,“他怕疼,上麻药。”
“是,我明白了。应该只是普通感染。伤口冲洗得很干净,患处没什么异物,能凝血就没问题。如果不是锈铁,破伤风的概率不是很大,检查长请不用太过担心。”
陈羽芒没听清:“检察长?”
邢幡还是没有理他,此时身体还是很僵硬,但他没有硬多久,便泄力似的松开了陈羽芒,也解开了束缚带。
陈羽芒说,“我不用麻醉。”
这毕竟由不得他,邢幡不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看陈羽芒,而是离开了卧室。
陈羽芒打了个喷嚏。他看着医生给自己注射,然后开始缝合伤口。裂开的部分很深,确实看着心惊。
麻醉比缝针要痛多了,陈羽芒能感受到针勾在肉里钝钝的感觉,他第一次打麻药,所以难得觉得新鲜。胳膊能抬起来,但是木木的。
处理完伤口,冷静下来的邢幡走进了屋,陈羽芒眼皮打着架,他还是想睡觉,却一直撑着。
“我没有自杀。”
“我知道。”
“你在家里安了监控?”
“只在必要的地方。是为了安全。”
“都什么地方有监控。”
“所有。”邢幡坐在床上,他捧起陈羽芒的胳膊。
陈羽芒移开视线:“你不至于这样。外伤罢了。”
邢幡的难过肉眼可见,“以前如果弄成这样,你一定会哭。”
“现在也很想哭。”
邢幡说:“睡觉吧。明天我带你去美国。”
“我说了我不看病。”
“只是和你的医生谈一谈。只当做聊天也不行吗?”
“不要,他太想治好我了。”
“我也很想治好你。你不是想走吗?我说过,你痊愈了就可以走。”
“我觉得所有咨询室看起来都像疯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