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我都不信,怎么还会相信赵坚呢,他给你多长时间,半天,一天?”陈羽芒张了张嘴,“他让你今晚就把东西拿给他?”陈羽芒失笑,“为什么,邢幡都死了,要它有什么用,与其不鞭尸不如想想以后该躲哪里。除了本罪,逃狱行为大概率要改变事件性质,再被抓回去,可就不是那个舒舒服服干净严明的教育院了,去普通监狱的当牢犯,生活水平得大打折扣,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你能受得住吗。”
“别废话了。”
“我就是想给也没有。”陈羽芒观察他的神色,讶异道,“你真的在怕?我只是瞎猜的,开开玩笑,这严肃做什么,我猜对了?”
陈悟之大步向前,将枪口狠狠抵在陈羽芒的额头,扯着他的头发,按在车上,“我寄给你的东西。”
“疼……”陈羽芒笑得胸腔震动,“最近好像一直被人压来压去,不过它们最终后果都不怎么样。我手里真的没有,你可以搜,你也能看到啊,我是穿着这一身被他抓过来的,哪来的机会带礼物给你。”
“要怎么样才肯给我?”
“邢幡没死,对吗。”
“什么?”
陈羽芒的头被他按在车上,他垂下眼,看着漆面上反光的自己的脸,轻轻地问,“你们只所以要这个东西,就是因为他没死,对吗?你们要扳倒他,需要他当年的视频,以此来威胁。”
陈悟之默默不语,陈羽芒费力地扭过头,一双血红的眼睛不再飘荡温顺,含着浓重又复杂的茫然,或许也有期盼,带着那点自己可能都没听出来的颤意,陈悟之破天荒地在自己十年没见的儿子脸上看到了脆弱。
“他没有死在海里是不是。”陈羽芒自言自语,“是啊,放着工作不做,每天回家都很晚,累成那样还不忘折腾我,他没事干,飞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你以为,我要那个东西,是为了和别人一起扳倒他?”
陈羽芒坦白:“我不知道。”
陈悟之哈地一声笑,他放开了陈羽芒,后退一步,“你还在做什么梦呢,我的好儿子。”
陈羽芒抱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静静地看着自己父亲。
“那个玩意能威胁到什么?他就算哭天喊地地杀只猫又能判他什么罪名?”陈悟之看白痴一样看自己儿子,“还以为你脑子灵活,没成想猜半天也就猜对一半。你还在报什么期待,你指望我回答你什么?你猜的不错,确实是赵坚把我弄出来的,但我急三火四问你要东西,可不是为了报什么仇,我告诉你,邢幡死得干干净净,赵坚的人亲眼看着他上的飞机,看着他飞机起飞,赔了不少人命进去,都是民航业的人才,可惜了,那都是实打实给他陪葬用的。”
“……”
“清醒一点,别抱什么期待。他若是活着,这U盘里的内容能证明他与邢业霖的直系亲属关系,父亲即便是外籍人员,但恶贯满盈,成分混杂,你看他位置能坐多久呢。这是后手,可惜用不到了。”陈悟之说,“我也讨厌受制于人,但没办法,谁让自己家出了两个叛徒,害我家破人亡蹲了十年的牢,要不是念着你身上流我一半的血,”他一笑,“老子早把你送给赵坚折磨了!”
陈悟之说:“他死的巧,就该这时候放命。一个人把老子呕心沥血建起来的城搅合得乱七八糟,想得个忠民当烈士?做梦去吧,那伙人早就在首都等着了,明天一早,他为你做的一切都会被那几人诉给检察院,还亮堂堂地搞起法治建设来了?他自己又干净到哪儿去!”
“他能有什么罪名?”
“他为你杀了个谁,你不记得了吗?滥用职权把人家关起来,这时候想着摘干净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赵望声进监狱是因为他撞死了人,邢幡只是帮我报了警,陈悟之,有些东西你蔑视久了,连最基础的逻辑都不顾了。滥用职权?他做了什么,威胁张仁帆?让他不要接受望江的贿赂,将那个肇事逃逸的杀人犯儿子放走?”陈羽芒说,“再者,谁告诉你赵望声是他杀的。我都不知道他杀了方诞之后去了哪里,或许又是喝多了之后一头扎进凰洲江,要么就是遇到什么恨他不得好死的仇家,譬如那死者的父母,偶遇之后把他捅死扔到江里了,这都难说的很。”
“你以为赵坚是傻子,连证据都没有,轻飘飘几句闲言碎语,他就真的信是邢幡动的手?”
托张仁帆的福,这厮活着也就是个调监控的用处。陈悟之说:“赵望声从你那个车行离开之后去杀人,后又慌张逃逸,在回车行找你算账的路上,你以为是谁截下的他。”
陈悟之说得嘴巴又干又苦,咳嗽两声,却不觉得疲累。
毕竟陈羽芒的表情和反应,让他满意极了。
“杀一个困难,杀两个煎熬,但第三个,动起手来可就容易多了。你那天本该死在车行的,要不是这位有本事又深情的邢总长,孩子,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真的是邢幡杀了赵望声?
他真的这么做了?
“你是说,他为我杀了人,”陈羽芒面部微动,虽然在抖,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你错了,他不会这么做的。”
“你又怎么知?”
“当年把我送走,十年从没找过我,你也说了,许翎就是这么对我的啊,”陈羽芒笑道,“在遇见的时候他甚至都没认出我,你说他为了我杀人?他为了自己还差不多。”
陈悟之冷哼,“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神经病居然会为了他跑回来。”
“你被他骗了。”陈羽芒说,“我没有价值,他和我在一起,把我关起来,也是为了那个视频文件。当年他有本事瞒过你,现在也可以。”
陈悟之眼睛一眯,“儿子,当年他就知道你手里拿着他的视频文件了。”
陈羽芒后退一步。低下头。
陈悟之见他这样,更想笑,“你当我骗你?没骗你,就当着老子的面。那天,他说的每句话,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给你倒背出来。这十年……我每一天都在想啊……你要我复述给你听吗?他说,随便你对他做什么。”
陈羽芒说:“没有,你被他骗了。”
“骗个屌!”陈悟之乐不可支,他一把抓住不断否认后退的亲儿子,心里清楚他这会儿就在崩溃边缘,更是肆无忌惮地,“他说‘你做什么都可以’,‘是你就没办法’,‘你想毁了他就毁了他’,还没听明白?他说放权给你做任何决定,由你说了算,他未来会不会被毁,也由你说了算。他甚至还责怪我,怪我把这么麻烦的东西寄给了你!你听听,是不是荒谬至极!”
陈羽芒空荡的眼睛看向自己父亲,“他是为了报仇,所以才留着我。”
“报仇,向谁报仇?邢业霖?”
陈羽芒身体一阵阵发紧,他死死盯着陈悟之哈哈大笑的那张脸,最不愿想见的,一直在逃避的,一直以来都在委屈畏惧的。终于,陈悟之给了他一个痛快。爽利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邢业霖?这老畜生,早在五年前就病死了,惨得很啊,糖尿病,最严重的那种,在外头不知道哪家养老院,被他自己亲儿子照顾得好极了,每天大雨大头胡吃海喝,营养充足得不得了,到最后全身溃烂,两只脚不得不截掉,然后是腿,接着下半身,最后据说直接整个人都化在床上了!你想想那个画面!”
跑马场那天,摘星小姐爆冷赢了满贯。
陈羽芒去找他,还记得那个时候,邢幡在与人通话。他提及邢业霖时的语气很好,情绪松弛,又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他调侃似的反问起对方,那个恨了一生的人开始做起什么生意?除了事不关己的疑惑,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情绪。当时觉得诡异,却无心深思。
“报他妈什么鬼仇,人家早心愿得偿了,用得着图你视频,用得着这惊天动地的一遭?他也是够狠,亏他下得去手,”他大骂邢幡疯子,“惹上这号人,还活下来了,我自认倒霉!但老天开眼啊,让他阴沟翻船,谁知道他犯哪门子的贱,碰上你了!就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