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的是,陈羽芒没注意到自己跨过了那一年他躺着的地方。
那天他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看月亮,鼻腔里是绣球花的植物味道,陈羽芒在等邢幡来,顽劣地展示脖子上他人留下的痕迹,看到邢幡被成功被自己激怒,觉得有趣又痛快。心满意足过后,玩脱了,反被教训得瑟瑟发抖。
陈羽芒拖着邢幡挟着一身烟灰滚了出去,就在池塘边,他没有片刻休憩,紧张地翻过邢幡的身体,在真真切切看到血迹蔓延的一瞬间,浑身都发凉。
也是那天,季潘宁终于了解了。
陈羽芒到底有多喜欢邢幡。
食不下咽,厌倦一切。没有他就要失去味觉和情绪,陈羽芒无法生活在没有邢幡的世界。
他真的爱他。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邢幡第一眼看到的是陈羽芒被剪掉的长发,因为发梢很多烧毁了,就算没被烧断也被燎得乱七八糟,所幸剪回短发。就按照季潘宁说得那样,和高中的时候很像。
所以他一睁眼,看到过去的陈羽芒,还以为自己死了,邢幡要翻身下床,却发现自己胸口刺痛,呼吸也疼,身上插着管子,手臂输着血和营养液。
陈羽芒急忙按住他:“你躺回去好不好!”几乎在尖叫,“你不要再受伤了!”
没有烧伤就是万幸,没有捅穿器官也一样,天知道那一刀离心脏有多近,陈羽芒每天都做噩梦,也是活这么久第一次做噩梦,在陪护房每一次惊醒他都要跑过来摸邢幡的脉搏,探他的呼吸,整个人时时刻刻都紧绷着。
但陈羽芒的腿和受伤的脚底也不太乐观,医生不建议他走动。陈羽芒干脆搬床睡在邢幡旁边。坏处是不太方便,好处是噩梦少做。
“芒芒。”
邢幡声音低沉,也无视劝阻,他还要起来,陈羽芒看得一头冷汗,没办法,只好给他抱着,无所适从,最终将头低下,乖乖躲进他怀里。
怕压到邢幡的伤口,自己撑着力气。被完全无视的戚正就在旁边颇有些膈应地看着。邢幡既然醒了,陈羽芒就没有注意力分给别人了,安抚够就还是从邢幡身上下来,也没有离开,而是捧着他的脸,用棉签沾水给他润润嘴唇。
陈羽芒说:“不要动。我第一次照顾别人。”
自己也讨厌自己这么喜欢邢幡。
“为什么剪头发。”
“被火烧坏了。”
“伤到哪里了。”
“腿,不过没关系,已经要好了,我不疼。”陈羽芒把邢幡要询问的全部都回答了一遍,他知道药效过去病人还要睡,于是说,“我哪里都不去,一直在这里,你快点好起来。我还有……”
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很多事要问你。
关于你的事。所有不知道的,都要听到。
身体素质方面,邢幡没有让同僚失望,没有让陈羽芒失望。在他能下地的时候,戚正就和陈羽芒说,“记不清几年前了,也是首都,有个涉外的案子,背后那大老虎猖狂得要命,自以为有谁撑腰,套出几个假材料,还很就把我手底下几个人唬得团团转,纯把大伙当傻子糊弄。那厮鞭子和糖一起上,想要拉拢我们,就设了个鸿门宴,就在海岛,那时候高度戒备,谁会往虎穴里莽钻,也就是邢幡,那时候才几岁?二十八?二十九?反正没到三十。就那么威威风风地去了,结果带着刀伤回来,不过同时还带回来了不少别的东西——申请证人保护的情妇、往来收据和一整盒录像。疯不疯,你说他疯不疯?他差点就死那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职位,本以为是个稳重谦逊的,没想到完全不顾死活,出行也不报备,知道的时候老师急坏了,要施援,人家电报联系回来,说是取到了证据,差不多能定罪。不要打草惊蛇,”戚正冷笑,“一身险伤,不哼不哈地回来,以为能被褒奖吗?错,也是老太婆指着鼻子一通臭骂。骂了他一整天!”
陈羽芒没有说话。
“但是,”戚正话锋一转,“我猜他是这样,恢复之后八成请辞。到时候你劝劝,他不是你,呃,怎么说,你的监护人。”
陈羽芒没有纠正,所有所思地看着邢幡去拔针的背影,挺直的脊背,沉俊的脸,坐在那里就算穿着病号服,也一副高位坐久的模样,处理伤口的医护人员肉眼可见的压力大。、
不过压力大也有别的原因。病人恢复能力是强,干部病房嘛较为宽敞,也有一定的私密性,偶尔敲门无人应答,因为担忧出事所以会推门进去,偶尔会有人撞见,陈羽芒跨坐在邢幡身上,他自己见到人来是没那么有所谓的,但是邢幡会很不愉快,他总会让陈羽芒停下来,将他按在胸口盖上被子,然后盯着无措的医护直到退出房间。
没几个人被那么看着能不难受的,邢幡的目光给人压力很大,齐研都会觉得不适,更何况普通人。但是陈羽芒喜欢,他喜欢被那么看着,也喜欢被控制在身体之上。更喜欢邢幡的真面目,会让陈羽芒觉得以前的爱大多数都白做了。
就算有伤陈羽芒也被他搞得烂成湿漉漉的一团,让病患来擦身穿衣端茶倒水,陈羽芒嗤笑道,“分不清是你像狗还是我像狗。”
事后的邢幡和刚刚那个凶到残忍的男人放在一起像什么精神分裂的疯子。
邢幡会觉得疑惑,他清楚陈羽芒的身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把我救出去的。”
“不知道,就觉得不能放你一个人。”陈羽芒懒洋洋地,“我也会死掉。如果救不出去就一起待在那里,变成鬼了也可以两个人一起飘出去吓唬周围住的有钱人。”
这么听着,邢幡抬起手去摸陈羽芒的下巴,那里原本的烟疤被陈羽芒自己割毁了,身体上所有的旧伤口都被新疤遮盖,下巴那里得到了很好的治疗和处理,虽然并不平滑,但比以前好多了。新长出的肉还有些痒,陈羽芒被刮擦的触感舒服到,眯起眼睛,主动蹭着邢幡的手。只是止痒。
又命令他,“轻一点,你不要停下来。”
邢幡是比较宝贝陈羽芒的,听他说这种话也会觉得可爱,亲吻时多了些陈羽芒看不上的温柔,每到这个时候,下唇就会被咬住,入眼所见的是陈羽芒的眼睛,睫毛很直,阴郁地扫下来,挡住后面泥泞暗沉的瞳孔,漂亮得要让人疯掉。
邢幡笑着说:“我不会死。”
“你这又是哪里来的自信。”陈羽芒笑的是当初那番话,就和白星陨落一样,没有他的帮助就算再磨蹭十年也不一定能把陈悟之拉下马,“你会死的。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你会被烧死在那里,我也是。”
邢幡清楚陈羽芒为什么现在这么难管教,说话也大胆许多,他主要是觉得熟悉,因为这就是陈羽芒十年前的样子。如果能一点一点,完全变回去,谁驯服谁都可以,邢幡能容忍太多东西了,包括陈羽芒永无止境的索取和压制。
“快点好起来。”陈羽芒陪伴在他身边,将身体和脸都埋进他的怀里,对香气的成瘾性让陈羽芒嗅个不停,“我只要这个。你再受伤我会变成治不好的疯子,一道伤口都不要再有。邢幡,我没有你会出事情。”
因为邢幡说什么都会给陈羽芒,自然这种愿望也可以满足他,他恢复得很快,要带陈羽芒回家。
但在此之前他有别的事要做。邢幡回到岗位后,商量递交辞呈的事情,并非事业不是第一位,而是因为现在有了顾虑的事,邢幡一段时间下来,思虑过后,比以往要更加注重自己的人生安全问题,不如说陈羽芒一直都讲他很喜欢工作时的邢幡,但这一次没有得偿所愿。因为缪柏恩将跑马场这个烂摊子留给邢幡了。
戚正不赞同:“丰功伟绩不会消失,但如果按照人生长度来算,现在会是你最巅峰的上升期。在考虑考虑,不觉得亏吗?而且你仔细想想,经商和现在不一样,那个生态你适应不了的。”
邢幡或许会考虑的。缪柏恩深怕他反悔,连忙站在戚正的对立面,怂恿道,“接吧,接我这个盘子,说不定以后你就是首富呢。”
季潘宁说:“谁当首富谁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