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自己的诉求,电话那边沉静了一会儿,给出了回复,陈羽芒掩着的睫毛抖了抖,眼睛泪蒙蒙地一亮。
“真的?可是周五要一整天的。”
他听着听筒那头带着微微电流的、有些失真的声音,心情终于开始变得明朗。很快连嘴角都弯起来,揉了揉眼睛,又在枕头上蹭了蹭脸,得寸进尺地继续,“只为了我吗?”
但其实那边说什么都不会再影响他的心情了,因为光是听到了声音就觉得高兴。陈羽芒终于将头抬起来,顶着蹭乱的头发,在床上翻了个身,一下子坐起来,声音也带着愉悦轻巧的甜意,“嗯,记得,你说过,只要约好了,就一定会来。所以我才提前约的哇。”
陈羽芒一边脱袜子,一边嗯、嗯地讲电话,他敷衍地说:“我知道我乖。”
只是还没说完,窗外阴沉了一整个下午的天终于闷闷地打了雷,陈羽芒的动作一顿,看向窗外,啊了一声,“打雷了……”
“嗯。什么?今晚吗?还没吃。”
“……不要去,外面好热,还下雨。”
他看了眼时间,心中一动,又将脱下的袜子重新穿了回去,再跳下床,换上原本的短校裤,满地找他脱得东一只西一只的皮鞋。
嘴上却不情不愿地说,“好吧。”
听了一会儿电话,他语气变得雀跃。
“好吧,拿你没办法。那约好了,一会儿见。”
落地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因为隔了太久,邢幡站在门口的样子和过往重叠,一瞬间回到某个同样在打雷下雨的黄昏夜。
更加年轻的身影,更会哄骗人的语气。不是来光顾,而是来接他。
「还好吗?」陈羽芒记得他当时就是这么问的。你还好吗,芒芒。
“你不是来洗车的吗。”
邢幡说,“我是来洗车的。”
“预约信息请给我看一下。”
他将软件页面打开,递过去。
陈羽芒接过他的手机,根据信息在屏幕上点,将客人的信息载进系统。
夜里很安静,只有指尖触屏的声音。陈羽芒低着头,眼皮困倦地落下来,瞳孔映着荧光,又被睫毛挡得很严实。
他动作很慢,也没那么熟练,客人便耐心地等着。只是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凑了过去。陈羽芒感受到有体温靠近,似乎自己往前凑一凑,鼻尖就能碰到一起去了。
陈羽芒没有说话,也没有往后躲,一个劲儿地低头敲键盘,眼也不抬地说,“靠得太近了……”
邢幡没有道歉。
陈羽芒将信息登记好之后,从接待台后面绕出来。
“客人不是要洗车吗?过来啊。”
邢幡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嗯?”
他忽然抬起手,陈羽芒没有躲,邢幡的指腹触了触脖子上的青紫,只是碰了一下,没有多余的动作,便将手收了回去,“恐怕得去医院。”
陈羽芒不耐烦,“我不是都说了——”
邢幡淡淡地说,“你气管损伤了。我能听得出来,现在你每说一句话应该都很痛。”
陈羽芒愣住,默了默,移开视线。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我带你去医院。我开了车来,”邢幡抬手看了眼表盘,“这个时间,再加上天气不好,你很难打的倒车。”
“客人真的是好心人,不仅帮我解围,帮我报警,还送我回家去。”
“你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感觉啊?”
“嗯,”邢幡笑道,“好像曾经见过你。”
“我们今天这是第二面。说实话,我都不认识你。”
邢幡说:“你叫什么名字。”
陈羽芒反问:“你叫什么名字?”但他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反问更像一句调侃,他继续说,“不洗车的话,客人就回去吧。白跑一趟我也没有办法。我不需要你送我回家,我今天值夜班。我也不需要去医院……”
“你的表现不像是不认识我,你对我敌意很大。”
“我对谁都这样,从小被父母惯坏了。所以没礼貌,”陈羽芒放下手,“要是介意,另给你找一个对接的工作人员。”
“不要。”
“那随你。”
陈羽芒生闷气的样子并不惹人讨厌,长成这样的人大多数情况下做什么都会被原谅。他现在也没别的话讲,重新取出一支烟,邢幡认出这还是上次那个牌子,只不过这次换成了香草味的。
邢幡主动破冰,问道,“可以给我一支吗。”
陈羽芒嘴里那支就是新的,他顿了顿,含着烟嘴吸火苗,燃开了烟,张开嘴,捏着海绵下面一点的部分,就这么递了过去。
似乎是心里清楚他不会真的接,所以陈羽芒表情有些顽劣,只是没想到,邢幡听话地微微低下头,用嘴衔了过去。
好像谁也没发现这动作哪里不对,陈羽芒的颐指气使给人感觉是合理的,邢幡不合理的好脾气亦是。
烟嘴微微湿润,送进嘴里碰到舌尖更甜了。第一口不过肺,他尝了味道,取下烟杆,尾端已经攒了一小节的烟灰,弹了弹。
查普曼入口很柔,邢幡又不免想起了旧版的白星。他思索的目光转移到了此时一言不发的陈羽芒身上。
如果只是上过床,那不记得也正常。因为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很好。不记得只能是因为没有记住的必要。
所以面前这个人,在他的过去里,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事物。
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说明没有深刻的回忆。
“我真的没见过你吗?”
“不洗车的话,等雨停了你就走吧。”
陈羽芒的左脸、脖子和气管都开始疼痛。
即便早有预告,但直观感受下来,还是觉得鑫城这场雨实在是狂野,外面更是电闪雷鸣。
雨中的城市中心,其实比平时更加漂亮,数以万计的窗户内透出灯光,被洗刷得亮亮的,楼宇错落,车流汇成缓慢前行的橘红白灯带,一闪,一闪。
“哥哥。”
陈羽芒在门口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天不再打雷,雨势渐小,再过一会儿可能都不会再继续下了。
邢幡下车,接过不高兴地、扑过来的身体,先问陈悟之在家吗,再问为什么要在门口等。
“是你说带我出去吃饭的。”陈羽芒又生气又饿腿又酸,一开始没好好打伞所以衣服湿了,“我着急见你。家里一股石楠花的味道。”
邢幡有趣地一笑,“原来夫人在?”
“还有全鑫城的男娼,都在我家里。”陈羽芒眯起眼,“爸爸这一个月都不在,去陪他小女儿了。”
邢幡思索一圈,“美国出生的那个?”
“我不懂,种猪一样不停地生啊生啊,像细菌繁殖。”
邢幡抱了抱怀里因为着凉和情绪微微发颤的身体,低笑着温柔地说道,“你说得对。”
陈羽芒抓紧了邢幡的外套,将脸埋起来,闷闷说。
“我希望他们都去死。”
“嘘,可别让他们听见了。”
“谁在乎啊?你听我讲——”
陈羽芒扯着他的领子,要和他说荒诞的绯闻和秘事。邢幡则温顺地低下头,陈羽芒怎么说就怎么做,一般来说,这是只对一个人的偏爱。
柔嫩的唇瓣和皮肤、耳廓靠得很近。陈羽芒眨了眨眼,忽然又不想说了。邢幡比他见过的任何男性都要吸引人,无论是容貌长相还是身高身材,甚至连气味也是他最喜欢的,无可挑剔。
16岁的陈羽芒凝视21岁的邢幡,眼前的“男人”也不过刚具成熟的轮廓,卡在少年步入青年的缝隙之间,只差一点就完全看不见青春的影子了。这是男性容貌最巅峰的时期,将他连皮割下也要想留存下的,一张珍贵无比的脸。
邢幡在陈羽芒看来是美丽英俊的,邢幡也总夸陈羽芒世界上最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