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车清理起来需要一定的心理素质。车里没有尸体,但会遗留人体组织,恶臭冲天;而且时不时会在某个犄角旮旯发现‘惊喜’。这不是新手能简单做好的活计。
“漆色可以,”邢幡肯定道,“你确实十分尽心。技术也相当厉害。”
陈羽芒从来不谦虚,“我知道。”
最近面见多了,邢幡是他的熟客,陈羽芒不能免俗,他好奇这台车经历过什么,好奇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到底是谁。年龄上看不是妻子,那就是长辈,但陈羽芒知道邢幡的母亲早就过世了。
他得到认可,态度依旧不冷不热,还在研究邢幡脖子上的痕迹,轻飘飘地问,“客人,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亲自来车行?”
即便是富二代也很少会这么闲。Oz也接一些用户保密等级相对比较高的单子,从来没有见车主亲自过来取车。
“嗯,这台车是事故车。我不放心交给别人。”
“这么谨慎,为什么不直接将它报废了?”
“其实那样做会更引人注目,很多人都知道我有这台车。”
陈羽芒问:“是谁死了。”
“我一个朋友的情人,”刑幡说,“影响有些大,他没有解决的能力,只能交给我来处理。”
这是陈羽芒好奇的问题,他有点兴趣了,“被你朋友杀害了吗?”
邢幡回答,“是自杀。”
陈羽芒问题很多,问得像是邢幡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信,“朋友的情人为什么要在你的车里自杀?客人,你是第三者吗?”
说这话的时候,陈羽芒表情还是淡淡的,眼神却顽劣又戏谑。
邢幡一愣,但是他没有把冒犯往心里去,仔细想了想,和陈羽芒解释了这台车到底出过什么事故。
邢幡给他讲这个不少人都知道的有趣旧事,“因为误会。这是感情纠纷,死者以为这是我朋友的车。他为了报复,和别人一起将我的车弄得很脏。只是他后来没想到,我朋友并不在乎他做什么,所以绝望自杀。”
“客人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自己啊。”
讲故事的人一下子笑出了声,“我不是第三者,也不是当事人。给你这种感觉是我的错。我不想让你失望,但我说的这个朋友确实不是我。但如果你问的是我是否出过类似的事,有。”
“类似的事是什么事,”陈羽芒似乎知道他不会回答,盯着他的脖子,好像确定了那是吻痕,又不疾不徐地问,“你和疯子谈过恋爱吗。”
“什么程度算疯?”
自杀的这人听起来就像个疯子。
在他脖子上留印的俵子也疯。
但这个问题还是难住了陈羽芒。他眼神变换缓慢,左看右看,最终视线凝成一股,聚焦在邢幡的脸上,语气缓缓,“可能会想报复吧,想杀了你。”
刑幡耐心地复读陈羽芒的话,“不自杀,而是要杀了我吗?”
陈羽芒认真地说,“分手的时候寻死觅活也算啊。”
邢幡摇头,“没有。”他说,“我事情多容易忙。选择在一起的人,乖巧一些的好。”
“我很乖巧。”
“我相信你。”
“……”
陈羽芒那句我很乖是习惯性脱口而出的,即便被体贴地兜了回来,还是觉得很懊恼很尴尬。
邢幡发现陈羽芒不自在,放弃在脑海中搜寻与这个相关的回忆。他说,“你非常漂亮,而且很特别,引人注意很正常。我和你对话的时候感到很舒服,所以会觉得似曾相识,从未有人给我带来过这种感觉。”
被夸了几句,陈羽芒没那么焦虑了。一直以来没什么表情的脸,血色淡淡地飘了起来。
原来他还是觉得我很漂亮啊。陈羽芒想。
忽然一转方才油盐不进的态度,变成了很不耐夸的模样。
邢幡也知道这解释交浅言深,但陈羽芒本身是个给他感觉有些特别的人,而且被夸一夸就脸红,惹人喜爱。让开口夸赞的人心情也很好。
“我们真的没有见过吗?”
脸上的热度还没消下去,陈羽芒很不自在,他扭过头去,轻轻地说:“烦死了,没见过。”
“我对你是有印象的。”邢幡看着陈羽芒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或许是在什么场合打过照面。”
陈羽芒听邢幡这么说,默了一会儿,“你为什么最近总来洗车啊。”
“我对你好奇。”
“……”
邢幡说:“我发现和你相处的时候很轻松。”
陈羽芒说:“你是有什么受虐癖吗,我对你态度很差。”
“你确实态度很差。”
“你好莫名其妙……”
这倒是被陈羽芒说中了,邢幡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我和你相处的时候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得体、不讨人厌,并试图吸引你的注意。”
能让我做这一切,足以让我对你产生好奇。可能并不是我不记得你,而是你不记得我了,但是我还留有印象。
不过邢幡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原来你不想让我对你好奇吗?”
“……我才不想,我都不认识你。”陈羽芒还是觉得不舒服,于是转移话题,“你刚刚说那个人是自杀。怎么自杀的,血迹到处都是,甚至是前盖,他是飙着血在车里打滚然后围着车跑了一圈吗?”
邢幡也没想过三言两语地能将信息从陈羽芒嘴里哄出来,于是专注回答问题。
“他是服药自杀。过了很久才被发现,快融化在座椅上了。血是我朋友的血,不是他的血。”
陈羽芒微微挑起眉。
邢幡解释道,“我说了,这是我的车。被反复弄脏,再失窃,给我添了一堆麻烦,所以那天我很生气。”陈羽芒看过来的表情古怪又好奇,邢幡斟酌再三,还是简单说明,“我有些上不了台面的爱好。”
陈羽芒帮他找理由,“可是你看起来脾气很好。”
“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
陈光芒无话可说,哦了一声,不再问关于这台车的任何问题。他看了邢幡一会儿,算着时间也快了,伸出手,“我叫陈羽芒。希望交车之后,你也可以常来光顾Oz,我们的服务和技术一定是业内最好的。”
即便早就知道了姓名,还是想好好介绍一下。
邢幡也伸出手,这一次手套很早就就被他脱了下来,他配合地说了声你好,“我叫邢幡。”
手的皮肤静静贴触。
忽然有些恍然。
车间无人声,只有呼吸声。他们能感受到对方血管有力的鼓动,邢幡粗硬的骨头和陈羽芒柔软的肉卷在一起,掌心贴着,包裹着,拇指动一动就可以摩挲对方的手背。
陈羽芒被邢幡的皮肤冷得吓了一跳,有些惊讶,也清醒过来,试图将手抽离。
邢幡纹丝未动,看着慌乱起来的陈羽芒,似有若无地说,“你的手很温暖。”
门口有人冒头,是林宇承,脸上还有个红红的、很清晰的巴掌印,大声喊道,“羽芒,这会儿闲着吗,来帮忙!”
羽芒点了点头,问邢幡,“要办个卡吗?”
邢幡看着他,语气慢而缓,“充值类的就不需要了,我会经常来消费。”
陈羽芒又点了点头。憋了一会儿,才说,“你可以把我的手松开了吗。”
邢幡弄得他好难受。
今天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时候,陈羽芒就在想,可能现在看起来和以前真的不太一样了。
当年认识邢幡的时候他虽然也有病,但并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候比现在要健康点,肚子上是能掐出肉来的,所以不怪季潘宁说他像鬼,他确实是像。
似曾相识的话一讲,邢幡脖子上的痕迹变刺眼了。
原本只觉得讨厌,到后面陈羽芒会有一种冲动:如果手边有小刀,他就会把邢幡脖子上的那块皮肤剜下来。问他那是什么,再逼着他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