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潘宁的语气越来越平淡了,但好在礼貌还有,她对邢幡说:“车是好车,最终效果您满意就好。希望还能再次与您合作。那套湿衣服……”
“以后再说吧。”邢幡笑道,“西服扔了也可以。不用派人送了。”
这摆明了就是不想再来往的意思,季潘宁用“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眼光去看陈羽芒。
但陈羽芒只是站在那里。
齐研晚上还有一场戏,走不了,于是出来陪着送客。但这人状态挺奇怪的,明明把湿漉漉的邢幡带走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错,此刻却面色难看地一言不发。
季潘宁要送邢幡出门,但邢幡却摆手拒绝了。
“邢先生……?”季潘宁目光随着他,然后闭上了嘴。
邢幡走到陈羽芒面前,见陈羽芒不看自己,于是叹了口气。
“对不起,”他说。
陈羽芒没有抬头,他便又耐着性子说了第二遍。声音低沉,温柔耐心。
然后陈羽芒才抬起头看他,邢幡用指腹擦了擦陈羽芒的嘴唇,“我以后不会再做那么冒犯的事了。”
陈羽芒不哼不哈地移开目光。
邢幡好脾气得要命。
“还有,你想接近谁就接近谁。我不应该干涉。”
“我说话语气不好,太凶了。”
“明明知道你一个人在埋头修轮胎,却和别人谈笑,故意冷落你。很没有礼貌。”
这是他反思的结果,给陈羽芒交上来的答案。
指责的模式与认错的模式,一如经年往常。
陈羽芒有没有满意呢。
陈羽芒被他摸烦了,终于张开嘴,似有若无地咬了一下邢幡的手指,然后将他拂开。“知道了。”他说。
看样子,陈羽芒满意了。
“希望你感冒快点好起来。”邢幡问,“我道歉了。药呢?”
“我会吃的。”
于是邢幡也满意了。
陈羽芒虽然爱发脾气,但还是很乖、很好哄的。
和十年前一样。
第17章 17. 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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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陈羽芒回家的时候很狼狈。
这一整个夏天他过得都不太顺心,也可以说十分混乱。
陈悟之不回国,陈羽芒受不了徐翎毫无节制地在家玩男人。他实在不愿意待在主宅,刚放暑假就跑堰岛的小房子一个人住了。
一开始许翎还关心地问问 ,后来发现陈羽芒不在她反而没那么束手束脚,再加上儿子最近大张旗鼓谈恋爱,也需要一些私人空间,自我合理化之后也就不再理会。除了一周前陈羽芒问她要走了一个糖水做得好的粤菜厨子,这段时间再没说过一句话。
这个家就是这么奇妙有序,每个人都自己活自己的,谁也不干涉谁。只在聚光灯下呈现众人艳羡的稳定与完美。
陈羽芒哪里都疼,他忍着痛洗完澡,还是觉得喉咙极不舒服。吞咽也困难,他咳嗽了两声,擦了擦起雾的镜子,抬起下巴,看到脖子上极其明显的淤血与指痕。虽然生气,却又觉得有点新奇。
他的手机被自己随手扔在地毯上,屏幕数次亮起又熄灭,消息和来电闪烁个不停,道歉短信一条又一条地跳出来,满屏都是对不起,像神经病。
【原谅我吧,芒芒,对不起。】
【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失控了。】
【我以为你不介意的。】
【要解气的话,你再把我揍一顿都行。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这么做了,宝宝我求你了,接我电话好吗?】
陈羽芒洗完澡之后舒服了一些,他擦着头发,懒洋洋地翻开手机,把一条又一条的未读短信全选后删掉,只点开了最新的一条。
【对不起,我爱你,宝贝。】
陈羽芒面无表情地说:“好恶心。”然后把那条也删除,顺便再把人拉黑。
堰岛的小房子是陈羽芒自己买给自己的,林园负责照料花朵的工匠审美还不错,季节一到,千里迢迢买了日本的绣球花来,一团一团在池子里铺出一个无尽夏的小景。梁上还装模作样地挂了个风铃。晴天趴在檐下吃水果很舒服的。
现在天已经黑了,但晚夜的庭院也很好看,陈羽芒心情不好,需要舒适的环境治愈。夏夜吹来的风有鲜花味,他就毫无美感地呈人字形躺在那里,像个尸体。
脖子受伤的照片他发给了徐翎,很久了也没有回复。他还发给了邢幡,邢幡说:“你在哪里?”
陈羽芒没有理会,也没有回复。他‘谈恋爱’之后一直在故意冷怠这个人,消息再也不回,电话只看心情接。
但这不是陈羽芒先开始的,是邢幡。亲吻过后开始避嫌所以处处疏离的是邢幡,不再主动拥抱的也是邢幡。虽然本质其实并没有太多变化:他还是关爱,还是疼惜,也不会对那天的吻避而不谈,但陈羽芒就是觉得不舒服。
邢幡:“你在哪里?”——半个小时前。
未接来电里有他,还有陈羽芒那个小男朋友。
邢幡再一次拨打电话,陈羽芒接了。不过他没有问人在哪儿,而是对陈羽芒说,“我很快就到。”
他不疾不徐地问陈羽芒为什么受伤了,出了什么事,是谁伤害的你?
陈羽芒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看月亮,答非所问:“邢幡,我十八岁了。”
邢幡说:“你想说什么?”
陈羽芒依旧在自说自话:“我成年了,所以我想做什么你都管不了我。”
邢幡没有说话,也没有挂电话。陈羽芒从听筒里听见邢幡停车熄火,接着又听见庭院外车门被关上的声音。懒洋洋地闭上眼睛。
邢幡的手,经年累月带着一双手套,但却并没有将皮肤保护得很好,邢幡的掌心与手指和所有持权威重的人一样,有书写的粗糙,开车运动握柄的磨损,虎口是最冰凉的。邢幡的皮肤不太容易晒出色,手腕与小臂连接处只有细看才能发现的一点晒痕色差。摘下手套的时候,五指会相比较温暖柔软一些,甚至指腹略微湿润,但他太干净了,像个杀人惯犯似的总在洗手,如果张嘴咬,舌尖尝不到一点咸薄的寒意。
五指就这么抬起陈羽芒的脸,然后食指指腹顺着下颚骨一点点按揉到中间的软肉,但其实那时候邢幡也确实想不到如此干净的地方会留下别人的印记。陈羽芒闭着眼睛,随便他去度量还是去测探,他只觉得自己被蛇腹缠上了,要一点一点扼紧他的喉咙,或者咬上来,皮肉破开后露出白色的筋,红色的肉,和白色的气管。
为什么都对我的脖子那么感兴趣?我长得很像一头鹅吗?陈羽芒想。而且这也太不妙了,给别人掐脖子的时候陈羽芒除了又疼又火大以外没有别的的想法,他炸毛炸得连头发根都竖起来了,手边有凶器他说挥就挥,无视后果的那种。
但是邢幡,邢幡可以。无论是压着刺痛的淤血和皮,还是要让他上不来气,邢幡都可以,陈羽芒提不起一点反抗的劲,他脾气都不想发了,他想蹭邢幡的手,想咬邢幡的手腕,想让肤肉之间的黏触再久一点,想被他就这么冷漠又耐心地夺走肺里所有的呼吸。
那种故作温柔的低音让陈羽芒耳朵痒。目测不太准确,邢幡摸了摸,量出是男人的手掌大小,问:“这辈子第一次受伤吗?”
陈羽芒睁开眼睛,发现邢幡将手套脱到他耳朵旁边了。他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邢幡思索了一下,说,“这辈子第一次被别人弄伤。”
“嗯,第一次。”陈羽芒半敛着眼笑,“从来都没有人敢弄伤我,他是第一个。”
邢幡说:“去医院。”
“你是不是有病啊?”
“不去医院就报警,”他说,“如果是成年男性,确实具有能掐出淤血的力气。但他再用力一点你颈椎就会断。即便我替你瞒,你父母看到了也不会善罢甘休。”
陈羽芒笑出声,“认真的呀?如果我说直到痕迹消下去之前我不会出门一步,那没人会在意的,陈悟之甚至会夸我懂事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