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芒挺爱陪她去应酬的,他的精神和五脏六腑都适应不了低水准生活,他还是那个用钱养出来的富贵少爷,吃糟糠二十年才能再吃二十年糟糠;打出生起就喝琼浆玉露的,长大后连一瓶矿泉水都不乐意屈就。很轻浮。
这也算是相互利用,毕竟陈羽芒无所谓那些早就被谑烂了的过去,被提起也不痛不痒。
陈羽芒问:“同学会为什么要叫我,以前都没有叫过我。”
“我也问了,我还问她是怎么知道你在我这里的。”季潘宁说,“她说是前短时间在TRhouse遇见了熟人,人家说你在我这里当修理工。”
陈羽芒失笑,“熟人?方诞吗?”
季潘宁疑惑,“你怎么知道?”
“他就是赵望声出轨包养的那个小三,那天夜里在车行,你没认出来?”
“……是他??”季潘宁愣了半天,又忽然笑出声,“他高中不长那样吧?”她记得那小三是个大宽双眼皮,容貌挺精致的,脸颊也小巧一些。高中的‘方诞’不丑,但是个毫无记忆点的矮子,纯普男一个。
“他估计手里有我很多视频,”陈羽芒想了想,“现在应该是满世界地到处乱发。”
“谁没有你视频啊,我也有。”季潘宁知道陈羽芒不在意,只是好奇方诞,“黑灯瞎火的我还真没认出来。够能记仇的,我还记得你高中把他给整惨了,那对人来说可是奇耻大辱。”毕竟说起方诞,出名的就那么一件事。季潘宁说,“走夜路小心点,感觉会恨你一辈子。”
在陈羽芒回嘴之前,她又嘴快地说,“他得像你恨邢幡那样恨你,恨一辈子。”
“……”
季潘宁以为陈羽芒会反驳。
但是没有,陈羽芒听见她这么说,愣了愣,目光空荡,不知道在看哪里。他将头低下去,微弱地眨了眨眼皮。
看上去很茫然,也很委屈。
这是陈羽芒极少见极少见的弱势姿态。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见过,邢幡和她。
季潘宁也跟着沉默了,她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但心中没有任何怜悯之情。毕竟她冷眼旁观久了,随陈羽芒的愿去置身事外,自己也懒得再管。因为她认为陈羽芒不恨邢幡,他在折磨自己,纯粹地折磨自己。
也因为有些话她刚刚就想说了,只不过一直忍着不讲。
「何必呢,乱发脾气的是你。现在看起来像个败犬似的也是你。」
「让你能恨就不要爱,也让你不要毁了自己。你就是不往脑子里听。」
「活该。」
但她还是道了歉,“……说错话了,无意的,芒芒别往心里去。车现在已经交出去,除非探齐研的班,他以后应该也不会常来。人家没闲到那个地步。”
“嗯。”
“他常来二店,是‘因为’你,但不是‘为了’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季潘宁这话的意思是,邢幡再次接近,目的绝对不纯,来Oz消费主要是试探和观察陈羽芒,毕竟邢幡有可能会认为陈羽芒是他事业上的‘道德污点’。
陈羽芒明白她的意思,也接受她的道歉,不那么低落了,平静地辩解,“他不记得我了。”
意思是季潘宁想多了。
季潘宁知道陈羽芒一直将她割除在事件之外,释然地笑了,“你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季潘宁一直认为,陈羽芒严重的精神疾病,导致他自顾自美化了不少那两年的记忆。
很多事自以为深刻,或许现实中其实从未发生过。比如陈羽芒对邢幡来说并不特别,只是一个好骗的道具;再比如人尽皆知:其实邢幡从未爱过陈羽芒。
就像是陈羽芒对生父生母的恨意一样,来得莫名其妙,而且无迹可寻。在季潘宁——甚至于大部分圈内友人眼里,陈悟之爱之深责之切。他后期无论行事多么残忍,把自己‘爱男人爱昏了头‘的儿子关起来也好,不顾孩子意愿把人强送出国也好,这都是拼着最后一口残气为陈羽芒计生远啊。从结局来看,陈悟之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都是为了陈羽芒。可惜这孩子太没远见,太不争气。
人们忌惮行事无情无忌的新贵,深觉此人狼子野心。邢幡是个奸恶之人,离间了这两家马上要联姻亲的婴洲巨企。好好的公司,好好的市场,被一个人给搅得乱七八糟,岗位变动,人心惶惶,多少人被无辜革职?多少人因此失业?遗臭万年的败类,偏偏愚蠢任性的小少爷死扒着不放。
季潘宁还因此对陈羽芒发过疯。那时候她已经整整两年没见过陈羽芒了。陈羽芒那天过得很不好,折腾他的顾客恰好是以前的高中同学们,他们恨他,他们从高中时期就看不惯这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漂亮贱货。陈羽芒的手臂和下颚被烟头烫了好几个疤,脖子也在往下淌血,最终她忍无可忍地将陈羽芒带走了。
待他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时候,陈羽芒第一句话说的是好久不见,第二句是谢谢,第三句就是问她,你知道邢幡在哪里吗。
她没什么社会地位,是季平安的私生女,为了妈妈苟且到现在。她是承受得罪这一屋子人的代价把陈羽芒救走的。季潘宁忍无可忍地和他吵了一架,她指责陈羽芒家里出了事为什么还要回国找人,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却不联系她,最恨他当初不听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恨陈悟之,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这么任性妄为没有脑子的人。”
陈羽芒无悲无喜地说,“你不相信我吗。”
“我要相信你什么啊?我看到了,你自己亲眼看到了,全城的人都看到了。三角航运和你们家最后闹成那样,你以为是谁在中间推波助澜?是个人动脑子都能想清楚。白星倒了是邢幡干的,是邢幡干的是邢幡干的是邢幡干的!你听到没有!你破产了,家破人亡了!你在干什么,陪酒?卖身?你到底被谁夺舍了?疯了一样喜欢的人到最后把你毁成这样,你看看你自己,”季潘宁把他的手抬起来,指着血肉模糊的疮口,激动得双眼通红,“我也告诉你吧,那家伙估计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看到你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指不定想半天都想不起来。”
“季平安那个该被活骟一万遍的畜生,你知道,你知道如果他能把我和我妈当人看、当回事,会在乎她和我的死活、为了我的未来去筹谋,苦心竭力,我他妈做梦都能笑醒。你活该被骗,活该经历这一切,活该活该,你去死吧,我就该让赵望声他们把你操成抹布扔在那腐烂!”
陈羽芒,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贱货,没良心的混蛋。
季潘宁还轻轻抓陈羽芒的胳膊,她没有用力气,喊得再大声骂得再难听也没有用用力,她哽咽到浑身都颤抖,即便如此也死忍着不愿哭泣。
说得那么残忍,她以为陈羽芒会难过,或是依旧麻木,依旧什么都听不进去。
陈羽芒看着她,笑了笑,这可能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他说:“谢谢你,潘宁。”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安慰地轻轻抱住季潘宁。季潘宁终于忍无可忍,她也大哭着抱住陈羽芒,说,“芒芒,求你了。不要爱他了,他是骗子!你不要伤害自己了好不好。我把你带走,去我店里工作吧,当个修理工比在那里沦落要好。你和我走吧。我不想你死那里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陈羽芒答应了,他不停地说,谢谢潘宁。
但季潘宁看着他,知道他没有变。
她唾骂发泄,有理有据地指责。但她也知道,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知道众人眼里看到的[真相],再合理也未必真是真相。
她知道陈羽芒从来不做解释的原因,是只有他双眼看到的,只有他亲身经历的,才是无人知晓的事实。
无论有多少隐瞒,陈羽芒都不打算与他人共享。
看客口诛笔伐,亦或是拍手叫好,世人是他的界外人。从来都是不重要的。
陈羽芒只会去爱他永远会爱的人事物,他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从来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