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秒,十秒,二十秒。没有人说话,所以灯一直不开,视觉将要适应黑暗,隐隐能看见轮廓。陈羽芒先一步厌烦起来,他也听腻了逼仄空间里的呼吸和心跳。
陈羽芒说:“你要干什么?”
灯亮起来。果然,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邢幡并没有打算冒犯人。他看了一会儿陈羽芒的嘴,冷淡地说:“你离齐研远一点。”
“……”
陈羽芒看起来似乎有话要问,又像是没什么好问。
似乎意识到语气有点太重,邢幡给自己找补:“抱歉,这是个麻烦剧组。平时远远看着比较好,不建议干涉太多。”
陈羽芒一直沉默。邢幡说:“让其他员工去指导演员吧。”
陈羽芒不叫他‘邢先生’了,轻轻地说,“客人管得是不是有点太多。”
“既然病还没有好,就不要增加工作量。我把你擅自带走,也没照顾好你,”邢幡亏欠地说,“我总觉得是我的错,你是因为走夜路,所以才会感冒。”
“我不是。”陈羽芒戏谑道,“把人拉走,就为了这点事啊。听起来不是在心疼自己的演员,而是在警告我。”
“那不是警告。这也不是能在公开场合说的事。”邢幡用手探了一下陈羽芒的额头,认真地说,“我给你带了药。”
“我不会吃的。”
“一直鼻塞,你自己也会不舒服。”
“我说了我不会吃的。”
静默一会儿,灯又灭了。
门外有人喊陈羽芒人在哪,是季潘宁的声音。不知道找过来到底是什么事。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季潘宁又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嗓子,邢幡先一步地走了出去。陈羽芒跟在他后面。
车间里人倒是不少,齐研在和导演说话,见他们从小门出来,又看陈羽芒那张脏脸上的表情,齐研心情比之前更好了。
季潘宁怒斥:“这怎么回事。”
她指着车架台上的BATUR,本应该严严实实罩起来交出去的东西,莫名其妙少了个两个轮胎。她刚刚仔仔细细围着看了三圈,确认没有划痕才松了口气。
哦对,陈羽芒刚刚给演员们做演示的那台道具车,拆得就是邢幡那台经过数次装改、不断焕新升级,现如今市价逼近九位数的手改BATUR。可能Mulliner自家也难再做出来这样一台宾利。虽然钱到位了一切好说,但话是这么讲……
陈羽芒说:“导演让我拆的。”
胡敬:“?”
季潘宁已经分不清现在是生气还是觉得好笑,“你开什么玩笑,赶紧给我把轮子装回去!”
“嗯。”
邢幡这才注意到,这台架子上很眼熟的车似乎是自己的。
但该说不说,车面做得确实太漂亮了,现在贴膜比改漆常见,已经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工。甚至比当初宾利给他交车的时候看起来更像台新车。如果放到车展让资深的玩家围观查验,也绝对看不出来,这曾经是台怨气冲天的事故车。
导演也在这里,齐研在笑着和季潘宁讲话。陈羽芒现场装轮胎,拿起水管接上水枪,冲了冲地面。
季潘宁故作惊讶,“会著我的名?”
“是啊。”导演说,“这片子势头很好,资金充足——还得感谢邢总长的人缘,”他话说一半不忘奉承,又转脸对季潘宁说,“齐老师人气这么高,到时候上映了,肯定会有人来车行打卡的。”
齐研笑道,“胡导对票房很有信心。”
胡敬开朗地自嘲道,“深度和内涵保证不了,商业还保证不了吗?”
接着他们矜持地一齐笑起来。
四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剩下一个人在‘可怜巴巴‘地闷头干活,陈羽芒动作很利落,装好轮胎,冲洗了一下。他听见邢幡的笑声,朝那边看过去,又看了看拿着工具的孤零零的自己。垂下眼。
胡敬对邢幡说,“您以后可以多来看看情况,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都可以改。演员不大,导演不大,掏了钱的最大!”
说罢,他递了支烟过去,齐研笑着替邢幡挡下,“邢先生肺不好,不抽烟的。”
“好,”胡敬将烟塞自己嘴里,咬着说,“别介意,我这二十几年了,嘴里不叼个东西,喉咙痒痒……!欸,你干什么呢!?”
原本欢声笑语地说个不停,忽然就一道冰凉激烈的水柱,猛地打了过来。
第一个往后退的季潘宁,速度快得像早有预感了一般,因为她一直在用余光撇这家伙,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第二个意识到的是邢幡,不过他没有动。
水枪精准地喷向了人群,除了邢幡和季潘宁,其余两人都往后退了一大步。但其实没必要,因为水柱本来就不是冲着他们两个去的。
齐研就不说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护头发和脸,但其实哪儿哪儿都干干净净的;胡敬也不过是溅了点水滴在裤子上。陈羽芒角度控制得很好,定位精准,季潘宁那么近的距离都没湿到一点。
被迎面浇了一身的是邢幡。
“……”季潘宁心中无语至极,但是面上还是表现出一副十分意外的模样,装做完全没想到似的,询问这几位还好吗,没弄湿吧。
胡敬还好,就是齐研,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过不是因为陈羽芒。
齐研心惊担颤地看着浑身湿透的邢幡,一些对这个男人不好的印象和回忆从胃里翻上来,他PTSD,紧张极了,头皮发麻。
陈羽芒说:“对不起。水枪失控了。”说罢,陈羽芒的手又动了动,忽然啊了一声,那水枪阀口一震,第二道水柱冲了出来。
季潘宁:“陈羽芒!”
陈羽芒说:“对不起。”
那水枪还在陈羽芒手里,天知道会不会再来第三下。季潘宁挡在了邢幡身前,对倒霉客户说:“实在是不好意思。”
胡敬看不明白情况。季潘宁和陈羽芒给导演道歉。正好门外有人喊导演,反正也没溅到,胡敬摆了摆手,满脸稀奇古怪地走了。
季潘宁说:“邢先生,太抱歉了。”
邢幡的头发和衣服全湿了,自来水顺着额角滑下来,他接过齐研慌忙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对季潘宁说,“您不用这么紧张。”
“我,我带您去服装间那边换一下吧,”齐研伸出手,扯了扯邢幡的袖子,关心又焦急,“那边有吸水毛巾和能换的衣服,您和我来……”
季潘宁点了点头,正色道,“损失全由我们承担,您换下来的衣服也会干洗后我让人亲自送到府上。添麻烦了,邢先生。”
齐研将邢幡带走了。走之前看了陈羽芒一眼,眸光混杂不明。
“有必要吗?人家都要把车提走了。”季潘宁无奈地说,“都几岁了还这样发脾气……”她眼尖地看见陈羽芒的水枪口对准了自己,脸色骤变,“我操,你敢?新买的表还没带热呢!”
陈羽芒扔了水枪,“我说了手滑,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吗?”
“你把我当狗耍呢。”
“他也没生气啊,只是弄湿了衣服。看你们一个个像天塌了似的。”
“第一,那是消费了7位数的客户。第二,因为是你他才没生气的吧。你看给人家演员吓的。”季潘宁想起来,眉心一蹙,“还有,你刚刚为什么和他一前一后从储物间出来?你两个——”
陈羽芒说:“轮胎装好了,没事的话我去趴前台。”
季潘宁看了陈羽芒一眼,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正色道,“先别走。当然还有事。晚上胡导约我们去打夜球,让你也来。还有周六同学聚会,小樱说让我叫上你。”
“网球还是羽毛球?”
“网球。”
季潘宁确实经常带陈羽芒出去。他好看,懂得多,交谊型运动项目基本都擅长。而且身份有趣,能提供谈资,有他在一般不会冷场。季潘宁这番确实是在利用陈羽芒。不过她是摊开了说的,任何场合,会去什么人,会有什么风险,她都会和陈羽芒一一说清楚,去不去是他自己的决定。但陈羽芒一般都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