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潘宁觉得惊讶,“不至于。”
她沉下声音,“好,我认真和你讲。这台事故车明早必须交出去。我手里还有个麻烦单,过来一趟就是为了交代这件事,现在就得走。目前二店除了你们五个人,其余都在死线上。”
陈羽芒说:“既然人力跟不上那为什么要接下这个单。”
“和我接其他单的原因一样,因为我没本事拒绝,因为这些客我一个都得罪不起。我这么说你舒服了吗?”季潘宁松开陈羽芒的手,后退一步,环绕一圈自己手底下的员工,“从进来的第一天我就说明了和这个情况。我确实没办法,我只能用钱补偿你们。”
众人怨言归怨言,真要算计起得失来,还真不好意思说什么。季潘宁做老板是相当大方的,这春节也才刚过,两个店加在一起,算上每人配全的平板、音响和游戏机,还有按户报销的旅行,去年年终就发出去五十多个。
她给的太多了。
她哄陈羽芒,“就今天。明天一早人家把车一提,我就给你放假。这台车,我就只放心你们两个收拾。”
“潘宁,”谷恬手里的活块收尾了,她抬起头,“我刚刚就想问了,那到底谁的车。”
终于说到大伙都好奇的问题了,吃瓜的员工一个个将耳朵竖了起来。
今天反常就反常在,以往这种情况,其实说推也就推了。季潘宁今天这样她也觉得夸张。因为陈羽芒的状态很差,刚刚就看着不太好,让他去2车间溜达一圈,这回来之后死人味儿居然更重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季潘宁平时很照顾陈羽芒,今天是个极限情况没错,但不至于此。
做这一行,确实会有很多得罪不起的客人。虽然说人脉广,但首先熟络的契机就不对等,一个服务行业的一个消费者,平时客气客气约着打打球看看赛也就算了。真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其实没几个能来出手帮一把的。
车的主人也不是什么秘密,指不定说出来大伙都认识。她正要开口,扫了一眼旁边,陈羽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她也不意外,余光瞥见那道影子消失在2车间的门口,心里一暖,捡了一旁陈羽芒刚脱下来的护具,追了上去。
那个抱着扫把发呆的员工还在满脑子编汽车鬼故事,走也不敢走,看到来人,眼前一亮,“羽芒?你又回来了……潘宁姐!”
“你先出去,”季潘宁拉住他,“让谷恬快点过来,把她徒弟带上就行,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哦哦。”
清了场,就剩下陈羽芒一个人,他打开车门,鼓风机开成静音集尘模式,扫着血液干涸的屑片。他将那张堵在吸盘头的照片取下来,和其他垃圾一起扔到地上,“不只有人血,还有尸水。人已经死了很久了,所以才会渗进座椅缝隙里。这不可能洗干净,皮饰,主驾副驾全部都要换。”
季潘宁将照片捡起来,吹了吹灰,放在干净的工作台上,“车主人说过,无法彻底清理干净的就直接扔掉。”
“玻璃也换不了。你先在群里问一下海外认识的人能不能配到Penpax的钢化玻璃,但我看碎裂的纹路有些奇怪,这台BATUR很可能不是那十八台之一,大旋钮的材质被换掉应该是怕金子招摇,同时上面的编码也消失了。我没看发动机,但它应该是重新拆解组装过的行政用车,要么就是定制。车主人可能喜欢欧陆又嫌它廉价且烂大街。”
闷骚。
季潘宁问:“玻璃具体有什么问题。”
“局部碎裂,四块同心圆裂纹,放射状,像烟花一样。所以不是钝器或者撞上了什么东西。”
“你意思这是枪眼?”
“而且是在极近的距离被射击。一般钢化玻璃挨一下就会全部爆裂,它挨了四下,只是局部碎裂,”说明防护程度在国标三级以上。陈羽芒避开中心点,摘下保护手套,用指腹摸了摸裂纹扩散开的地方,很光滑,“车主不管在玻璃的哪一侧都不会被产生的碎屑二次伤害。车里内饰烂成这样,是被利器划的,不是因为玻璃。”
还挺幸运的,宾利自己家搞限定的烂玻璃可要比防弹玻璃难找太多。
“所以今天一晚上是能弄完的。”
陈羽芒吸完表面,将车门不轻不重地关上,“车主人应该也清楚这一点。”
“羽芒。”
“……”
陈羽芒报告完了,他觉得自己很乖巧,所以不说话就不像是在闹脾气了。这会儿又安安静静地去换了一副清洁用的手套。
“羽芒。”
“……”
“芒芒。”
“……”
陈羽芒还是不说话,他越这样她越自责,怀里抱着衣服看他走来走去地忙活。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有些怜惜,又有些好笑地说:
“车主人都不记得你了。”
陈羽芒的动作停下来,手里捏着刚接上水龙头的软管,红红的眼睛看了过来。
季潘宁自接下这个单,从早上一直憋到了现在,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刻。
对着这张委屈得要命又装作云淡风轻的脸,真面对起来比想象的令人心酸。
“芒芒,”她斜靠在门口,看着那台面目全非的车。像是自言自语。
“芒芒啊。”
第3章 3. 你怎么不看我啊
-
窗帘是双面遮光的,但奈何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陈羽芒没把它没拉严实。
正午极其刺眼的阳光从缝隙打进来,随着太阳移动,从地毯到床脚,从床脚到床头柜,略过药板锋利的铝膜光泽和边缘混乱的血渍,最终一点一点移动到陈羽芒的脸上。
他光裸着身体,发丝凌乱,眼前一片红光,陈羽芒睁开眼睛,缓了一两秒,又翻了个身,躲开阳光,卷着厚厚的蚕丝被,舒服地藏进阴影里。
今天可以不用去上班。因为陈羽芒太累了。
昨夜终于是赶在天亮前……尽可能地干完了所有工作,他和谷恬几个人一起将能卸的都卸干净能换的都换好,车辆右前翼子板有道6cm长的砂石划痕,并不是很严重,只有清漆层受损,底漆没露,摸得出看不出。
是重新补还是抛光修复,这需要和车主人沟通才能做决定。
季潘宁掏手机,“我现在问问。”
“已经五点四十了,”谷恬调好了清洁剂,本来想递给陈羽芒,但看了下对方的脸色,又觉得还是算了,对季潘宁说,“你赶紧让他回去睡。”
两人刚将底盘侍弄干净,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好在这台车又旧又新的,主人明显没开出去过几回,轮毂过遍酸再抛光就可以。
“没事,车主人今天有应酬,”乘谷恬追问,季潘宁电话已经拨了出去,侧脸回她道,“我爸也在这场,微信刚问过他,这会儿估计才散。”她又笑着补了一句,“这单子还是他搭的桥。”
谷恬蹙眉道:“我说的不是客户。”
陈羽芒直接接过她手上的清洁剂,默默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没有讲话。
季潘宁电话打通了,她余光撇了眼蹲下身寂静工作的陈羽芒,端上自己那杯咖啡出去讲电话。
感应门开了又关,车间的暖气忽然被夜风撞散,冷得谷恬一激灵;季潘宁嘴里不卑不亢的问候快听不见了,再看陈羽芒他还是那副模样。
他确实累到了极限。
太瘦了,正常男性尺寸刚好贴合的丁腈手套带在他手上皱得一拨就能脱下来,只能用细皮筋在手腕处扎紧;因为要工作,便将过长的头发简单扎了起来,丸在脑后。
“你真没事吗,”谷恬见不得他这副风吹立刻能散的要命样子,心里也觉得潘宁有点强人所难,只说,“回去睡吧。剩下我和她能弄完。”
“不是六点整来提车吗。”陈羽芒手上动作没停,四个轮胎喷好,去接高压水枪,“三个人更快。”
谷恬觉得有点奇怪。
陈羽芒是那种本职工作干完绝对不会多揽一份活的那类人,答应的会做好没答应求他他也不干。今天季潘宁卖惨的时候她压根没想过陈羽芒乐意干,结果不仅同意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活干得格外……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