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芒说:“季平安下病危了?”
邢幡摇摇头,“难说,但我看他这次应该会挺过来的。”
“季潘宁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邢幡偶尔也会不太理解陈羽芒在道德和人性上的淡薄,“那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他没有责怪的意思,语气温和,“至少在我面前的时候尊重一下司法吧。”
陈羽芒对此不屑一顾,他看了邢幡一眼,“那你为什么杀了方诞?”
“在哪里听到的呢?”
陈羽芒不告诉他,“突然就听到了。”
“芒芒也觉得是我做的?”邢幡也没有追究,他笑着用指腹擦了擦陈羽芒的嘴角,轻轻地说,“你同学的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可——”
“但我希望那是我干的。”邢幡哄着他,声音很低,像是忏悔,“我确实想过。可能不仅是他,还有很多人。今天看到胡敬用摄影机拍你,难免回想起方诞手机里的视频。你呕吐的画面出现屏幕上,嗯,还有每个人的眼睛里。”
邢幡说,“总是让我觉得,他们都该死。”
陈羽芒意外:“全剧组的人?包括齐研和胡敬?”
邢幡说:“胡敬当着我的面咽口水。”而齐研,他确实抱了陈羽芒很长一段时间,而且陈羽芒喊了他好几声哥哥。听着比想象中刺耳,让人心情很差。
陈羽芒伸出手,好笑地捧着邢幡的脸,“所以你还是觉得我漂亮。”
邢幡没有说话。
漂亮啊,怎么不漂亮。但他又没有撒谎,只是不愿意回答而已。因为比起是否赏心悦目,他就是更厌恶陈羽芒受伤。
陈羽芒撇了撇嘴,“都吐成那样了,你好变态。”
“但被确诊了一堆精神问题的人,不是我。”邢幡伸出手,将陈羽芒拉起来,他听见陈羽芒肚子在叫,猜他应该是饿得不行了。“我带你去吃东西。”
“走不动了,抱我去吧。”
邢幡说:“我让胡敬停止拍摄,也有别的原因。”
陈羽芒用眼神问他。
邢幡说:“我确实不想听到那句台词。”
陈羽芒身体微微紧绷起来,但也只是短暂的一会儿,他就很快地放松了。
“这样啊。”
陈羽芒对此没有回应,他伸出手,搂住邢幡的脖子,闭上眼,说:
“我饿了。”
“我说‘我饿了’,然后我们去吃了晚餐。”
“原来是这样。”
“所以比起恋爱关系,包养更准确一些。”陈羽芒自己也说不清楚,“你觉得呢?”
“在我看来,这和包养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在你的视角来看,这一切并不是等价交换。对他来说亦是。”
心理医生合上手里的笔记本,“甚至连性交易都算不上。”
陈羽芒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医生看了眼时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陈羽芒手里的水杯早就变凉了,他有些茫然,好像意识不到自己说了多久,“到时间了吗?”
“还早呢。”心理医生笑了笑,他问陈羽芒手里的水杯要不要换成茶,或者其他甜的饮品。
陈羽芒确实想喝点甜的东西。医生让他的秘书准备了一杯好喝的草莓白巧,他说,“给病人喝可可有点俗气,但每到这个时候,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它了。”
陈羽芒试着啜饮,喝了一口之后,眉眼松弛了下来,没有刚刚一进屋时那样紧绷着了。
“很好喝……”
医生松了一口气,“都说太甜了,我很怕你不喜欢。”
“喜欢的。Venn,”陈羽芒说,“谢谢你为我准备这一切。我很感激你。”
医生点了点头,笑着接受了。但心里却非常惊愕。
在陈羽芒来之前,他彻夜翻看这个病人的案例。并不是因为忘记了陈羽芒,恰恰相反,因为实在是太过特别,这个孩子在他在脑海里已经记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的陈羽芒,在昂贵的学校接受着良好的公共教育,谈吐得体大方,行为举止诡谲。陈羽芒的自尊心远高于非APD患者的普通人,所以绝对不会道歉。更不会因为得到了什么而表达感谢。
Venn表情松弛,依旧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但心里却敲响了警铃,更加严肃了起来。这么说可能会觉得小题大做,但陈羽芒所有经由他确诊的精神问题,条理清晰地记录在案,绝不会误诊或是出错。这不是能被时间治愈的病症,它通常来说将伴随患者一生。人格障碍不是感冒发烧,它是出厂设置的问题,犹如附骨之疽。
他要知道,这十年,陈羽芒的所见所闻,陈羽芒经历了什么。
时光如梭。医生回想着,“上一次见你,你才十五岁……不对,十六岁吗?”
“十五岁。是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周。”陈羽芒也跟着陷入回忆,他默了一会儿,笑起来,“说起来,就是在十六岁的生日,那天的晚宴,我第一次见到邢幡。”
医生感兴趣地点了点头,他双腿交叠,向后靠着,似乎在为聆听一场漫长的自述而做准备,他想让自己舒服一些。
陈羽芒见状,想了想。他将杯子里的草莓白巧喝了一半,然后将它放在茶几上。最终,还是躺在了那个椅子上。
果然很舒服,这张椅子厚重却绵软,有支撑力,完美地支撑着人体。
医生轻松地对他说:“和我讲讲吧。”
陈羽芒没有说话,医生安静地等待着。
陈羽芒看了一会儿Venn办公室干净明亮的天花板,还有漂亮的吊灯,最终眼皮干涩,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充满了笑意。那黑漆漆的瞳孔,似乎映出了很多人的影子,有礼服裙装缎面柔软的光泽,在夜里将海面照得金灿灿的、巨大的光柱灯,和酒水倾倒时淋漓细碎的泡沫与闪粉。
“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第25章 25. 贱种
那是他十六岁的生日晚会。
二十七岁的陈羽芒还记得那场海上的暴雨。
就和邢幡出现在Oz门口时差不多。电闪雷鸣,倾盆而下。
海面起伏不定,来参与生日晚宴的宾客们都吓坏了,躲在船舱里不敢出去,祈愿雨停靠岸。
苍天有眼,海上名流云集,要是船一个接一个地翻了,死那么多企业代表和商政名流,婴州经济得倒退二十年。
这场雨一开始还没有下成这副模样。
那时候只是毛毛雨罢了,甚至雨水落得很有氛围。空气湿润,光影朦胧,海风柔软。
这是最大的一艘客船,露天甲板上有乐队和酒水。宾客们跳交谊舞,华尔兹,探戈和恰恰。这座城市被海面上的船舶浓缩成一片经济繁荣富强的灯光,这感觉真好。
大家都很开心,除了今天生日的主角。
陈羽芒在提供酒水和餐点的厨房里,孤身一人站着。环境昏暗,透过玻璃隔窗,还能看见甲板上的人在跳舞。不过人越来越少了,因为雨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那些。
陈羽芒现在很狼狈,他的衣服烂了,裤子也被撕成了碎条。地上有很多毛发,七零八落地带着皮,血还在不断从尸体上涌出,渐渐地积成一个小潭,和排泄物一起散发出恶臭。
陈羽芒手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上面沾满了血。
不是他的血。
轰隆一声,天上打雷了。
雨水的声音渐大,甲板上跳舞的人都变成了落汤鸡,他们尽数离开,都有些失落。虽然去船舱里面一样可以跳舞。
雷声似乎又惊醒了僵在原地的陈羽芒,他打了个颤,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些被自己切下来的肉块。
甲板上的人走光了,为防雷击,灯光也随之熄灭,周围的船也接二连三地灭了灯。海面黑漆漆的。
陈羽芒怕黑,他开始陷入恐慌。
被关起来的记忆和痛苦反扑了回来,又开始幻听,总能听见有什么动物在耳边叫,他努力平复着,但这样的环境太过恶劣,血腥味和恶臭一股一股地往鼻子里钻,让他呼吸困难。陈羽芒耳鸣不止,强忍着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