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又像是明白自己的意义。陈悟之的脸没在电视上那样干净明亮,我替他所做每一件事都让我憎恨着一切,我看着什么东西在我手里咽气,生命消逝,我为自己洗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我为了我自己,为了枉死的母亲和她本该拥有的人生,为了将这些散布暗面的牲畜亲手关入监牢,获得他们该有的报应,我是这样想的,我靠这支撑着,可为什么手上沾满鲜血的时候,游走在他们之间,与他们形同一体的时候,我会觉得身上总有恶灵缠绕着我。
就好像……好像我是一团黑色的线。扭曲着,它混杂,无序,泥泞粗壮,像蛇一样蠕动着。让我想将自己刨开,将这个装着脏线的容器放在太阳底下清洗干净,将一切肮脏的东西掏空,向我天上一直默默看着我的、想必已经满脸失望的我自证,我还是干净的,我的内里没有变,我没有忘记她的教导。
我……我……
我没有。
我没有。
我没有在享受这一切。
我没有享受复仇的愉悦,我没有偶尔会认为这个世界不值得我负重苟活,我没有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我在执行裁决的时候一定是公正的,我没有在享受种种行为给我带来的快意。是的,我只是觉得累,我很累,我没有放弃自己,没有放弃本心,我没有让你失望,我做了……
我做了对的,正确的事。
我不需要自我。
我不需要偏好。
我不需要情绪。
我不需要活着的价值。
“哥哥。”
“我喜欢你。”
我抱着他,听他说,“你别把我关起来。”
“我不会把你关起来的。”我有些无奈。但很认真,我希望他能明白,我更希望他能相信,我不会是他父亲那样的人。
“我喜欢你。”
这不行,他不该喜欢我。于是我说,“你不该喜欢我。”
他又开始耍赖,说他不管,就要喜欢,又说明明那么乖为什么总这样,接着胡闹地给我安了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我没有办法,这孩子发着烧,我只能哄他。
他睡着了,而我对天花板叹息。
我心里闪过无数思绪,但大多都是对他无措的苦恼,自他那天脖子上带着印记之后,我再也没有失控过,我相信我能做到,也相信过去那些无数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和折磨,不太可能被这点虚妄的温度冲淡。时间过去太久,我只是恼火自己似乎失去的一部分能力,在对上这个孩子的时候,时不时的。
会让我忽然有自己似乎真的还活着, 还在活的念头。
这早就抛诸脑后的真实感,造就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我不由得回想起那天,他被我吓哭了,冲进了我怀里,我那时候觉得诡异,第一次让我意识到无所适从原来是这种感觉,我茫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我否认那是心动,否认那是喜欢。在我冷静下来整理好思绪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否定这一切,并计划让他离开。
我忏悔,他不该是被牺牲的对象。他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他当时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是怎么在那种混乱的环境下又回到他父母手里的,从那一幕我可知他这辈子过得得有多凌乱,他不该那样活着,也不该是牺牲品,不该。更不该与我扯上关系。
可是他就是不听话,即便躲开或是推开,他还是执着地追过来。分明是拥有一切的,却总刻意让我感觉他孤身一人,拥有比谁都富足的资源,在我面前却穷困潦倒似的可怜。
我烦躁不堪,气恼事事不遂我愿。
“你到底哪里听话了。”我冷漠地问他。
穿成那样,单薄的身体躺在雪里。固执地等待谁会来将他带走。
等着谁来爱他,谁将他拉出塑料做成的这个世界,他将不能承重的重量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很想告诉他,很想将一切坦白,或许这是我弥补当年那个遗憾的最好的机会,我得告诉他,我不能带你走,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往哪里,即便知道,那应该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我不是你的救赎,我不值得你为此驻留,你的人生还长,既然并不是非我不可,也谈不上爱意几何,那就不要再执念下去。
“你会遇到爱你的人。”我将他抱起来,对着他烧得通红的脸,抱着这副冰冷如雪的身体,真心地,真心地祈愿。
“一定会有深爱你的人。”
不是我,是因为我根本从头到尾不知道什么是爱。爱这种东西真可怕。索求爱的人都很可怕。
等爱到最后就开始变成恨意,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我心慈手软。
我无法做掌控之外的事,无法承诺未知的未来。我听了太多爱这个字,尖叫着,哭喊着,或带着祈求或是恨意。我或许成为不了那个将你放在木板上自己落入深海的人,也无法单纯直白地将世界所有角落都写满你的名字。但我希望有一天,有人会为了你这样做。
“我没办法承诺你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
“我认识你不久,很难对你有感情。”
“我没有未来,一心向死。其实到最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事情。”
“你所见的不是真正的我。也不是全部的我。”
“我似乎无法为了自己活着,也好像无法为了你放弃生命。”
“尊重,温柔,溺爱,包容。将你放在最特别的位置,告诉所有人你与他们不同,你举足轻重。”
如果你喜欢的是这些,那我就表现出这些,我愿意这样,我是喜欢他得偿所愿的。
“这是无理由也无价值的一生。承载不了除我以外的重量。”
“我始终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人生。希望你快乐,安稳,健康。”
“我不爱自己,我也不爱你。”
但如果你一定要问。
我也只能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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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 曾经想要过的那种
“他左边小腿上有很多伤疤,有些是他自己烫的,有些不是。”医生告诉他,“除此之外他很健康,所以判定还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对我们来说还是有些棘手。还得是从小看到大的医生比较合适,建议最好不要更换。”
只有左边小腿是这样,至于为什么,医生也给不出确切答案。可能一张干净的白纸放在那里不会有人那笔去涂,但如果是一张被画烂了的纸,那再乱写两笔也不会怎么样。
陈羽芒从来没有掩饰过,露给他看得时候明显一副报复成功的表情,邢幡如他所愿地不高兴,然后第二天第三天陈羽芒也没能下得来床。
被谁用心疼爱过、宝贝过的,干净的人,懵懂无知的人,格外能忍耐痛苦的人。像蜘蛛在织一张网,除了等待、勾引和试图自杀再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我不理解,你这个身份能这么正大光明闝倡吗?”
邢幡没什么表情地给他涂药,没有让他冷场,回问道,“谁是倡。”
陈羽芒趴在床上,一条胳膊不老实地从毯子里滑出来,顺着床边落下去,他看着窗外的庭院月色,漫不经心地回答,“是你也行。”
“季潘宁一直在找你,我没有禁止你与外界联系,你为什么不回她的电话。”
陈羽芒说:“以为这样就不算监禁了?”
邢幡说:“这间屋子的门从来就没有上过锁。”
陈羽芒听他说话像放屁似的,“我跑了很多次,每次都被你抓了回来。”
而邢幡却坦荡异常。“你在做你要做的事,我也是。”他触碰陈羽芒的脚踝,“不到最后那一步,我不会把你锁起来。”
“我有反抗你的本事吗。”陈羽芒看着自己的脚,小腿被邢幡轻松的握在手里,忍不住笑话他,“想弄断它?”
其实将腿骨折断,或是在脚踝套上锁链,即便真的那么做,陈羽芒应该也不会挣扎。邢幡一直避免将‘看护’陈羽芒的行为演示得太像圈禁,一边嘴里那么说着,一边又并未给予丝毫自由,这个人这一生都是嘴上说一套实际上做一套,所以陈羽芒才不信他的那些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