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尚并没有被贺临的解释安慰到,硬邦邦地随口问:“哦,那你见小人没?”
他知道很多蘑菇没熟的话吃了会出现幻觉,最常见的就是见小人。
“不是那种蘑菇。”贺临咬着饺子道,“也没到那种程度,但就是我都不用尝,都能看出来还没熟。”
黎尚听着这话,手猛然一顿,他想起来了什么。
贺临说兴奋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黎尚千变万化的脸色和逐渐僵硬的身体,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那人当时没给蘑菇焯水,直接切完了就扔进锅里扒拉,饭都要炒糊了,蘑菇还是生的。后来那顿饭是我用剩下的材料重新给他炒的。那样才叫不会做饭呢,哈哈。”
黎尚的脸越听越白,他抚上了额头。
安慰得挺好的,但是下次别安慰了,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那事好像也是他做的。
大概是他第一次让贺临去公寓里帮忙干活,错过了饭点儿,那蘑菇还是一个老队友送来的,他实在是不想吃外卖,家里又有现成的食材,就给贺临做了。
最开始容倾觉得只是做饭而已,能有什么难的,可在厨房忙活了半天,饭都炒干巴了,蘑菇还是不大对,看起来硬硬的,色泽也和他印象里的不太相同。
再炒下去锅就要冒烟了,容倾觉得时间上来讲应该是差不多了。
他当时把饭用两个盘子盛出来,超硬气地把盘子往桌子上一放,扔给了贺临一双筷子冷冷道:“吃吧。”
他对食物的口感和味道一向不太挑剔。
容倾现在也想不起来,当时他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鼓励贺临。总之在贺临看着盘子里的炒饭,满脸一言难尽的目光里,就在他的对面淡然坐下,夹起来一口就要往嘴里送。
贺临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一把将他手中的筷子抢了过来,语气有些后怕地试探着问他:“等等,容队,你不会是……没做过饭吧?”
在沉默中,贺临任劳任怨地站起身,端着他亲爱的容队精心给他做的“断头饭”,到厨房二次加工了,总算是凭一己之力保住了自己一条命。
容倾略显尴尬的同时,倒是意外地发现了贺临的厨艺不错。
再后来,贺临就过去给他做饭吃了。
黎尚想着,说不定多聊聊,贺临就能再想起来一些什么了,他继续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那人是谁啊?”
贺临就直接说了:“我们队长,容倾。”
就算是黎尚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知道他想起来点什么了,可猛然听到这个名字从贺临嘴里念出来,他还是身体一抖,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
他记起他的名字来了。
贺临并未发现黎尚的异常,他继续道:“我们基地有名的克系菜厨子,是能凭一己之力放倒整个基地的容倾容队长。”
黎尚的脸变绿了,真想吐槽一句。
介绍我不用加那些title,谢谢。
他用一个饺子堵住了自己的嘴,生生忍住了。
那件事不就是一次春节,留守基地的人一起包饺子,调馅儿的时候时支队长让他去取点调料,他最后想拿包盐给错拿成了食用碱了吗?
那纯属是个意外,化学都学过,他怎么可能不认识那两样东西?
只是当时他在想着节后的训练计划,一时走神了而已。
而且这事后来被何垣发现了,食用碱又没放进去。
当时所有人都在安慰他……
黎尚的饺子吃得咬牙切齿。
那些家伙表面上都在安慰他,原来背后是这么蛐蛐他的?
贺临继续道:“他还给我煮过咖喱面,那东西怎么说呢……我都不好形容,就像是谁刚吐的一样。”他顿了顿说,“其实,想弄死我可以直接动手,不用这么麻烦还请我吃饭的。”
黎尚想起了那件事。
好吧,那次是他做得不太好,十分对不起贺临。
当时贺临感冒发烧,在宿舍里请了假,他好心地去宿舍里探望。
快走时,贺临说嘴里没味道,想吃咖喱饭。
他后来回到公寓,看到厨房里有包咖喱料就试着做了,家里当时没有米饭就给他煮了点挂面。
他还贴心地放了切好的香肠片,给他放在保温盒里带到了宿舍去。
当时为了鼓励他,贺临全都吃了,一点也没给他留。
原本是个照顾病人的举动,只不过结果是贺临的感冒没好,又喜提了三天肠胃炎。
他后来一直怀疑那包咖喱料可能是放过期了,也没怀疑过是自己厨艺不精,现在看来有些事,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如今坐在餐厅里,黎尚再回想起来,总觉得当时贺临全吃了的这个行为,可能不是出于鼓励,而是一种保护,又或者说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至少他一口没吃,还能给贺临叫辆救护车,要不然两个人都得交代在那儿。
又吃了几个饺子。
黎尚盯着贺临看,这人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想起来呢?
怎么有时候说的这么精准,但是这些事总是有哪里不太对?
他忍不住试探着问贺临,顺便给自己挽尊:“你队长就是厨艺不佳,这不是对你还算挺不错的,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你们队长啊?”
这么一说,贺临还真的回答了:“我最近想起来一点了。”
黎尚抬起头,准备听他的答案。
“也不是很清晰,我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那些梦也是零零碎碎的,我自己没有办法串联起来,但可能是因为连贯不起来,所以总是会反反复复地陷入梦魇。”贺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同时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道,“我希望能够有个信任的人帮我分析一下这些事,而这个人,只有和我同处过天宁基地的你才合适。”
黎尚听到这里,也同样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起来。他压下心里微微的悸动,既欣慰于贺临愿意把他当成信任的人,又开心于他的记忆终于有了更多复苏的迹象,更因为看到贺临的脸色现出了少有的困惑,而严肃起来。
“我怀疑我的队长……”贺临对黎尚一脸严肃道,“他想要我死。”
听到这句话,犹如耳边打了个惊雷,黎尚的心跳停了一拍,刚刚的悸动烟消云散,他的瞳孔猛然一缩,一时震惊到嘴唇都在发抖。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不是刚才开玩笑说的那种,是真的。”贺临格外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或者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贺临也是思考了很久,寻找了很久的缘由,才找到了这么一个答案。
想通了这一点,大概就想通了症结所在。
为什么他会莫名讨厌那个人,为什么唯独忘记了那个人,为什么厌恶的情感强烈到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应激吐血。
可能是因为那个人,想要他死。
他对这个答案并不太笃定,可他又没有其他更好的,更合理的解释。
他这么想到了,心里会觉得委屈,心痛,困惑。
可又根本找不到更合理的答案。
黎尚似乎也被这个答案惊到了,他颤声说:“不,不会……”
面对黎尚的目瞪口呆,贺临并没有太在意,把它视为了一个寻常的反应,从而继续解释道:“我知道这个想法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基地的条例,但是我好像能够感觉到,我的队长可能不想让我活下来。”
“那天晚上在值班室时,我做噩梦,是你把我叫醒的。我那时候梦到的就是虐俘训练,他按着我的头往水里压,时间很长,我差一点就死了。不光这一次,还有……”
贺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完全没发现对面的黎尚已经脸色煞白,宛如死人。
他指着自己的头对他说:“是我命硬,才活下来的,这样的伤,但凡运气差一点,都是必死的。我后来回来,治疗期间,我队长也一直没有怎么出现,他在故意躲着我,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把我给拉黑了。最后我的转业仪式,他都是缺席的。可当天他就在基地,没有训练和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