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容倾一直苦苦支撑着的坚强被那个电话击得粉碎。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他没有很好,他也没能全部忘掉他,他很想他。
以及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在自己拼命想要隐瞒贺临的同时,他更想见见他,想要亲口告诉他:我可能要死了,我叫容倾,以前我是你的同学,那时候我叫江尚雪,希望你记得我。
可他不能,更残忍的是,如今的贺临,根本不会在意他是死是活。
想到这一点的瞬间,一直强撑着跳动的心脏,在那一刻轻轻碎了。
容倾甚至有一刻的冲动,想爬起来,亲自把电话拨回去,告诉贺临他有多想他,多想见他,刚刚那些阻拦和拒绝,不过是他最后的尊严。
但是现在,什么尊严,他不想要了,他只想要贺临。
可是来不及了,容倾头脑里疯狂叫嚣着,可身体已经逐渐僵硬,他做不了任何动作了。
容倾能感觉到意识在逐渐从身体里剥离,他再也没力气张开嘴说一句话,一个字。
眼前逐渐暗了下来,他看不清,也听不见,仿佛即将彻底跟这个世界隔绝开。
想留的留不住,想见的见不到,想说的话来不及说。
容倾哪怕心里还有千万个不甘心,可他没办法了。
那就,这样吧。
他的求生欲瞬间降到了最低。
容倾从来都是个不肯服输的人。可就在那个瞬间,他放弃了挣扎与抵抗。
病床上的他脸色冰白,双目缓缓合拢,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温热的血顺着嘴角,一股一股往地出涌,将白色的枕头染成一片刺目的鲜红。
与此同时,两行眼泪沿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那是痛到极致的生理反应,根本无法抑制。
他也知道此刻不应该哭,可是他怎么也停不下来,好像要把这么多年来积压在心中,欠着的所有眼泪,一次性全部还回去。
他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终于还是断开了。
身上连接上的仪器疯狂作响,发出尖锐的预警。
“血压在下降……”
“心率不齐……”
“血氧太低了……”
“肾上腺素……”
最后听到的声音好像是“宋医生来了……”。
他的意识于那一刻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沉入了无尽的深渊。
第97章 19
容倾昏迷了整整七天, 死亡再次与他擦肩而过。
侥幸的是,那枚钢管没有扎穿胃部,他也没有双腿残疾, 大部分的弹片被取出,可还是有几枚弹片永远留在了身体里,其中一枚卡在了脊骨的缝隙中, 虽然不影响运动,但是无法取出, 强取的话可能会瘫痪甚至是致命。
再叠加上他以前受过伤的后遗症, 整整一个多月他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国内的医疗技术明显比南亚小国好了很多, 医生建议后续最好不要进行手术,选择保守治疗,随时观察,不恶化的话, 这些旧伤暂时不会危及生命。
容倾一直是一个人住院,特战队给他安排了特殊护理,还让一名小队员日夜来陪他, 不过以他的性格,总是不想劳烦他人,没几天就把那孩子赶了回去。
他那些带过的队员, 不时会来看看他。
何垣从国外学习了最新的拆弹技术回来,也来医院里看他。
两个人聊了一会, 何垣说起自己已经定了要去秦城担任特警队长, 不久之后就会上任。他对他道:“对了,贺临的母亲去世了。”
“去世了?”容倾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愣。
“是啊,没发朋友圈也没和朋友们说,我也是偶然听说的, 我当时在国外,也帮不了他什么,给他转账随了份子,可是他最后也没收,只是让我注意安全。”何垣絮絮叨叨地和他聊着八卦。
.
后来,容倾伤愈归队,基地的总指挥赵凌岳和他谈了一次话。
从体检报告上看,他不再适合从事高强度的特战一线工作。
对此赵凌岳非常惋惜,话里又提到了给他升职的事。他升职以后可以担任管理,做基地那几支特战队伍的副支队长,辅助时队,几乎不用再出外勤。
对于容倾的年纪,这算是越级提拔,岗位的待遇也非常好。而且以他的功勋来说,这个安排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容倾沉默了一会,还是拒绝了,他对赵凌悦道:“赵指导,我想转职。”
赵凌岳明显是愣了片刻,随后问他:“想去哪里?”
容倾道:“云城。”
赵凌岳皱眉,似是想不出眼前的年轻人为什么要放弃大好的前程不要,领导沉默了一会下了决断:“我可以给你放个长假,也可以让你去云城做刑侦试试。但是我暂时不会调走你的档案。”
他苦口婆心地劝他:“容倾,你要知道,那些优秀的特警队员有很多,但是培养一个经验丰富的现场指挥官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所以,我这里不会轻易放你走。”
容倾的神色淡然而坚决:“我有件东西弄丢在那里了,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回来。”
“那你就过去看看吧。”赵凌悦拿出了表格,“但是你得保证两件事,第一,容倾这个名字你不能带出去。第二,如果基地有需要,比如每年的演习方案制定,战略方向调整会议,你都需要参加。你要配合任务召回,以基地的需求为先。其他的,先这样试行一年再说。”
容倾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些条件:“好。”
赵凌岳把纸笔给他:“流程你应该都清楚,名字的话还是你自己起吧,其他的档案和资料会帮你做好。”
他犹豫了一瞬,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我喜欢你名字里的这个‘尚’字。”
容倾接过了纸,在上面写下了两个字:“黎尚。”
他的母亲姓黎,再加上这个尚字也还挺好听的。
既然忘记了,那就让一切从新开始吧。
.
酒过三巡以后,酒桌上的气氛就更加热烈了。
何垣一直在说个不停,祝小年也打开了话匣子,这两人有时候说话一唱一和的,感觉就像是在说段子。
贺临没喝过量,只是微醺,这种状态下,思维最为活跃,他们说的一些事就像是能够补全他记忆的细小碎片,在帮着他一点一点把过去拼凑完整。
可唯有龙骨的事,两个人提到的不多。
贺临是个敏感的人,感觉到了两人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可是当他想要细想时,脑子就会出现一跳一跳的刺痛感。
那就像是他记忆里的禁区,有什么力量不让他去触碰。贺临并没有跟自己较劲的习惯,但是回忆过去,龙骨的名字就总是绕不开,始终被这种无形力量拦截着记忆的感觉并不好受。
除此之外的回忆对他来说还算是个愉悦的过程,特别是老友和黎尚都在他的身边。
黎尚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他们说着。
贺临有一次回望他时,看到他在笑着。
贺临微微一愣。
黎尚的笑很好看,可他不常笑也不爱笑,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严肃的,面无表情的,冷冷的,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此时,他听到好笑之处,眼睛会跟着微微一眯,唇角有个温润的弧度,略微扬起。
看他笑着,贺临就会觉得有股电流顺着脊椎攀爬而上,酥酥痒痒的,想要多看几眼。
可同时贺临又感到胸口有点闷,他觉得黎尚看起来似乎和何垣还有祝小年更熟。这样想着就让他满是遗憾,他为什么没能早点认识他呢?
可随即,他又渐渐觉得,黎尚那笑容好像有点不太对,像是在故意掩饰着什么……
黎尚就那么笑着去拿离他远一些的啤酒瓶。
祝小年一转桌子,他没拿到。
贺临皱眉,他这才发现黎尚面前的酒杯不知何时空了,旁边不远处还有两个空酒瓶。
在他记忆之中的黎尚是极其自律的,他来云城几个月,贺临从没见过他喝酒,他就一时忽略了这一点。现在看着那些空酒瓶,贺临有点自责于自己的失察。